第17章 追查
那驱鬼师尴尬得不行,本来本着职业操守，想看看角落那人脸，结果敬闲一个眼神,仿佛冰冷尖刀扎来,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再不敢开口。
究竟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觉得眼前男人可怕到了极点。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直觉让他退后小半步,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我这就走……”
他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甚至把门都死死带上了。
走廊上灯很明亮，他走了好几步,仿佛重回人间,慢慢就缓过来了。
……刚刚情况不对。
驱鬼师猛地回头。
那种没来由恐惧,绝对有问题！！
他捏了张符纸冲回去，一脚踢开门。那金属门发出刺耳尖叫，灯光再次涌进房间，里头早已空无一人。他立马高声喊：“我这里有情况！”
与此同时。
路迎酒头上包着敬闲那件黑T恤，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面前是……一群瑟瑟发抖男人。
这是二楼最开始包间，刚被查过，驱鬼师没那么快会回来，现在只剩基佬们了。
他们刚才趁乱溜了过来，两个人,一个死死蒙着脸，一个看上去绝对不是善茬……而且衣服还在前者脑袋上。
怎么看怎么危险,就差把法外狂徒印脸上了。
本来基佬们想呼救,结果都是被敬闲给震住了,不敢出声。敬闲还随手扯了一个倒霉蛋衣服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挡住一众人目光。
然而死寂中，还是一人看着敬闲喃喃道：“好帅。”
“就是啊，你看那脸那腿那身材，极品1啊啧啧啧。”
“留个联系方式呗。”
“哥哥能在这里上/我吗？外头人好多，好刺激。”
路迎酒扶额。
这巷东酒吧，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龙潭虎穴。
吧嗒！
伴随着这一声，包间上锁窗子被敬闲推开了。新鲜空气猛地涌过来，放眼望去街上倒是没有驱鬼师，除了——
呼呼风声起来了，吹起路迎酒发丝，窗外无声无息滑过一抹翠绿色。就像是梦境中光怪陆离场景，那绿色如同长河一般流淌着，极其艳丽，又比宝石更加明亮，浅浅金色落入其中，闪烁出万千光辉。
路迎酒面无表情，拿出两张符纸，分别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了一张。
与此同时，那绿色上，一只眼睛猛地睁开！
眼睛足有一个人头大小，是金色，不断转动着往屋里看。它也不单只有一个，风刮得更大，绿色也流淌得更快，只见窗户外无数只眼睛掠了过去！
它们知道这屋内有异常，可是碍于路迎酒符纸，什么也没找到。
其他人看不见这一幕，只是觉得诡异。
“这风怎么突然那么大？”
“好冷啊……”
等到最后一抹绿意消失了，一切才恢复正常。路迎酒看出去，一只巨大孔雀缓缓盘旋在酒吧上空，尾羽宛若绿色瀑布，熠熠生辉，华丽至极。
正是它刚刚飞过了窗边，尾羽上每一个眼状斑点都在转动，金色瞳孔将一切收于眼下。
孔雀神和楚家结契，非常适合大范围搜寻。
虽然只要是楚家人，都可以请来它，但这个级别，肯定是楚半阳来了。
趁着孔雀神盘旋至另外一头，敬闲单手撑着窗沿跳了出去，稳稳落地后回头，朝着路迎酒伸出手。
这明显是一个要接住他动作。
这里是二楼，路迎酒用不着别人接——就算是五六楼，他贴张符纸照样敢跳。而且他们刚经历了杂物室那一出，他看着敬闲怀抱，心中莫名微妙。
这点微妙持续不到半秒，他就踩着窗沿跳出去了。
敬闲稳稳接住了他。
两分钟后，他们两人已经到了这街道尽头，拐过了一个拐角。路上没什么车，远远地，一帮驱鬼师在路上分散开来，开始各种搜寻，还好他们走得快。
他们那辆本田停在酒吧正门口，现在绕不回去了。那辆车登记名字也不是路迎酒——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有几分犯罪天赋。
路迎酒正打算走远点，拦一辆出租车，突然肩上一重，敬闲摁住了他。
路迎酒：“……我们走远点去打车。”
“不。”敬闲突然间目光如炬，“我叫我朋友送一辆车过来。”
路迎酒：？
他说：“你朋友和这事扯上关系，不大好吧。”
“不。”敬闲语气斩钉截铁，“他没关系，我们就待在原地，等他把车送过来。”
他把路迎酒拉到一个角落窝着，拨了个号码，低声讲：“喂老黑，我听老白说，你买了辆快200万车？”
白无常给他提了这一嘴后，他就没忘记过。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迷迷糊糊，像是刚睡醒：“啊，你、你是谁啊？”
敬闲：“……”他一瞬间想杀鬼心都有了，回头看了眼路迎酒，“我是你……我是你老板。”
黑无常对“老板”这个词反应了老半天，才说：“哦！”
“快把车开来。”
“但是……”
“没有但是，快点。”
鬼界盛产各种珍贵矿石，随便来阳间卖一点就是价值连城，只是大多神官不在乎这些。
他们更在乎冥币，哀叹今年鬼界怎么又通货膨胀了。
和时常会来人间、拥有些许不动产黑白无常不同，敬闲是空有钱，亮出银行存款会被人跪下叫金主爸爸那种存在……就是，实在是还没来得及花，车子房子什么都没有，完全撑不起场面。
他一心想要在路迎酒面前一雪前耻。
那辆二手车有什么好！
以后200万车都是小意思，随便开！随便撞！路迎酒想败家多少辆就买多少辆！
敬闲挂了电话，回到路迎酒身边。
路迎酒还是有点担心：“你朋友不该碰这行，水太深了。”
“真没关系。”敬闲说，“你门口车，之后再想办法弄回来？”
“嗯。”路迎酒点头。
他还裹着敬闲黑上衣，鼻子嘴巴盖着，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扬眼睛，还有几缕翘出来黑发，整个人看起来莫名乖巧。
敬闲顿时心痒，很想揉乱他脑袋，或者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他们就这样站在角落。
五分钟后，在敬闲期盼目光中，道路尽头隐隐出现了车灯。某种大型车辆声音传来，地面隐隐震动。
敬闲：“……”
他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只见拐角处灯光越发亮了。
一辆绿色公交车缓缓开来，车身贴着整形医院广告，美女在上头笑得风姿绰约，顶端电子屏上写着【666】。
310马力发动机，6AT自动变速箱，盘式制动器，进口空调。
——12米低地板公交车，市价190万。
两人：“……”
路迎酒：“这不会是你车吧？”
敬闲：“……”
敬闲：“啊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呢。傻子才有这样车。”
他低下头，狂打/黑无常电话，但是为时已晚。那辆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他们面前，门开了，驾驶位上，满脸困意年轻人大声说：“老大，你车来了！！”
……
深夜，青灯会楼内灯火通明。
一众驱鬼师聚在陈正办公室，大气不敢出，周围安静到连呼吸都是沉重。陈正坐在办公桌后，旁边一杯刚泡好茉莉花茶，他咬牙切齿道：“废物……说！人放跑了，是你们谁责任？！”
没有人答话。
老半天过后，才有一人颤颤巍巍说：“我觉得，可能是我把他们放走。”他咽了咽口水，“我是负责搜2楼，当时我打开了一个杂物间门，看到有两个人在墙角，呃，那高个子我不认识，墙角那个人脸，我也没看清。”
陈正眉头一跳：“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呃，就是，那种，卿卿我我，摸来摸去，亲来亲去。裤、裤子都快脱了那种。”
陈正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想说路迎酒，我们堂堂青灯会前首席，当时正在一个gay吧烂屋子里和男人搞基？！还是被压那一个？！小孟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可能吗？这现实吗？还亲来亲去，还裤子都要脱了，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哦哦哦是是是。陈会长教训得是。”那驱鬼师忙不迭点头，“是我太不切实际了，是我太不切实际了。那、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陈正再次深呼吸一口，劝说自己不要和废物一般见识。他拿起桌上降压药吃了一颗，又往桌上拍了张照片。
那上头赫然是那两道被撕开封条。
他粗短手指往照片上狠狠一怼：“两道封条，一条我们，一条陈家。你解开要多久？”
“啊我？”驱鬼师抖了一下，“不不不知道啊。”
“我看给你三天都解不开一道。”陈正骂，“现在是什么情况，它们被撕下来了——上头符咒都还没被破坏，它们就直接像两片纸一样撕下来了！两秒都不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做到，那姓路绝对在酒吧！”
他肺活量不行，又是气急攻心，坐在位子上喘气。
房间死寂，突然门被推开了，一道沉稳声音传来：“连我都做不到吗？”
众人都是汗毛一竖。
陈正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睛，看见楚半阳就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楚半阳这个人是十分注意形象，哪怕是刚从酒吧现场跑回来，头发已经梳理得一丝不苟，衬衣压得没有褶皱，沾了泥水鞋子，换成了家里管家送来新皮鞋，那小牛皮柔软得不行，光泽感看起来都是昂贵。
他刚刚请来孔雀神，高强度搜寻下，身体负担特别重，连本人都受了鬼神影响，那双眼眸短暂变成了绿金色，像是某种宝石。
陈正又是眉头一跳。
对待楚半阳，他态度明显好很多，收敛了愤怒：“小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能做到，但你也不是什么嫌疑人啊，我们又不会去怀疑你，是不是？对了，现在现场怎么样了？”
“我人还在搜。”楚半阳说，“指纹和脚印就别指望了。现场有和鬼怪搏斗过痕迹，只能从那个下手。”
对于驱鬼师来说，指纹、脚印之类痕迹并不难用符纸消除掉，更何况那是路迎酒，要是想隐藏踪迹，简直不要太简单。只有符纸灰烬之类东西，才是确凿证据。
“行。”陈正点头，“你催一催他们。希望那个包间里，没有什么关键证据被他抹去了。”他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小楚你留下。”
一众驱鬼师如释重负，争相恐后出了门。
偌大办公室，只剩下楚半阳和陈正两人了。
晚风刮过，深色窗帘微微摇摆。
陈正深叹一口气，拿下眼镜擦了擦：“小楚啊，我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有点难办，毕竟你和路迎酒，算是同一期人物了，我记得你们都是第132批入会成员……你们虽然没怎么一起出过委托，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也有几分情分。”
楚半阳说：“不好意思，其实，我和路迎酒根本不熟。”
陈正嘴角扯了一下，那笑意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又是几分沉重：“总之，我意思是，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抓到他破绽，那肯定是你。这次他侥幸逃走了，但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时候，我们所要做到是，就是别错过下次机会。”
他再次叹口气：“我也就私下和你讲这件事：我当初就觉得，那起灭门案有蹊跷。我们陈家虽然大，人多，但是血浓于水啊，七拐八拐我和那一家人也有着密不可分血缘关系，更何况陈敏兰是家主，也是我们主心骨，我对她一直很钦佩……”
“你和小路，是我看着一步步走上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觉得怀疑小路，我难道心里就好受了吗？只是我们职责，就是要找到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现在就在想，幸好我们青灯会还有你，要是、要是小路真有什么问题，那么这个道上第一，就真只是你了。”
【第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语，不知道是楚半阳朝思暮想多少年了。
他略一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会尽力。”
“唉，那你去忙吧，我也不多唠叨什么了。”陈正说，“我刚泡了点茶，要不要喝一杯再走？”
“不了。”楚半阳摇头，“不大喜欢花茶。”
陈正短暂地愣怔了半秒，想起，喜欢花茶其实是路迎酒。
路迎酒当了7年首席，他俩私下接触得不多，但对彼此，还算是知根知底，甚至还一起喝过一两次小酒。如果知道路迎酒要来，大部分时候，陈正准备就是花茶。今天闻着茉莉花茶淡香，他竟然一瞬间错乱。
这点小失态，很快被他掩饰住了。
在楚半阳离开前，陈正又补充：“还有，我怀疑有人给小路通风报信了，你要是有机会，多多留心一下。”
楚半阳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轻轻掩上。
一并关住了身后陈正那句“别让你父亲失望了”。
深夜风很大，楚半阳走出两面佛大厦。
眼眸中金绿色慢慢褪去，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径直朝着大路走去。大路旁，家里司机开着一辆布加迪，正无声无息地等着他。
他没有直接上车，反而拐去了谁都看不见角落，拿出手机。
那手机是全新，轻薄精致，不是他常用那一个。
解锁屏幕，那上头分明是几条已发送短信：
【你是不是在巷东酒吧】
【快出来】
【青灯会来人了】
……
【快走】
楚半阳面无表情，一条一条，把短信都删除了。然后他格式化了手机，拔出电话卡折断，连着这全新、刚拆封3小时手机，毫不犹豫地丢进了下水道。
……
第二天清晨。
路迎酒刚醒，昨晚他睡眠依旧不是很好，混沌思绪缠绕着他。迷糊间，他分辨出空气中好像是煎鸡蛋和香肠香气。
……是敬闲在做早餐吗？
眼皮很重，他懒得睁开双眼，直到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敲响了，敬闲声音传来：“你醒了吗？”
“嗯。”路迎酒回答了声，依旧没睁开眼睛。
“我把早餐做好了，最好趁热吃。”
敬闲都这么说了，路迎酒忍着困意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
客厅桌上，摆着刚煎好鸡蛋和香肠，还有几片面包。敬闲厨艺是真不错，那么简单菜色，做得喷香无比。
他正在厨房洗锅，顺便还把水槽和台面喷了去积水。
路迎酒顿时过意不去，毕竟，敬闲才是远道而来客人。哪有叫客人又做饭又洗碗道理？他走过去：“让我来洗吧。”
“不用。”敬闲说，但是路迎酒已经拿起一个碗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没说什么话。
一时屋内只有碗碟碰撞声。
要洗东西其实不多，等手头两个碗洗完了，路迎酒又挽了挽居家服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拿起抹布和敬闲一起擦水槽——他平时很少用厨房，已经很久没清理了。
等到清理得差不多，敬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水槽冲了一遍。他做这事情时候，分外认真，。
路迎酒很少见到，敬闲这一款男人对家务事那么耐心、细致。或许他刚睡醒，脑子不大清楚，第一个想到词是“贤惠”。
这个词明显不适合一个比他高半个头、扛起他时气都不喘男人……虽然好像事实如此。
所有东西弄完了，他们坐回桌边吃早餐。
路迎酒吃了口煎鸡蛋，想了想，还是开口：“在我弄清楚灭门案之前，不会接其他委托了。我也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敬闲猛地抬头：“我被事务所开除了？”
路迎酒：“……倒也不是，只是，这件事情性质比较特殊。”
他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实在不想拖敬闲下水。
“那不行。”敬闲挑眉一笑，“我对这种情况最有兴趣了。而且你看，我也不是完全没用处，昨晚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咱俩不就危险了？”
他不提昨晚事情还好，一提，路迎酒就抬起了眸子。
如果青灯会其他人在这里，会认出，这是他独有攻击性姿势。每当开会，路迎酒突然坐直、抬眸，所有人就会屏息凝神：肯定又有人论点要被他攻击了。
路迎酒说：“你是知道，我有其他办法吧？”
“嗯？”敬闲愣了一下。
“请神，隐匿符，藏身符，以及其他各种手决。”路迎酒说，“能用办法有很多，都好过你把咱俩衣服都扒了，然后像恐怖/分子一样跑到别人包间。”
敬闲咳嗽一声：“情况紧急。你、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我倒不是对你方式有不满，从结果看，它相当成功。我只是觉得我那件白衬衣，本来还可以多穿几年。”路迎酒揉了揉眉骨，“说实话，昨晚我负面情绪最严重时候，是在你那辆公交车上晕车。”
敬闲：“……”
他心虚地切着香肠。
黑无常开车实在是太狂野了，拐弯能把人脑浆摇匀，下坡简直像是过山车。路迎酒实在支撑不住，最后是一路靠在他肩上，才坐回家。
路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想说，是你展现实力和实际行为非常不同。你杀了鬼，又能在第一时间，把我们留在酒吧痕迹全都清除。”
加上那反应速度和力量，已经超过普通驱鬼师太多了。
他继续说：“敬闲，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独特能力？”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没把那几分怀疑，摆在明面上。每个驱鬼师有自己底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敬闲还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
敬闲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那当然，我也做过几年半吊子驱鬼师，要是没点能力，可能早死在哪个角落了。要有机会，一定告诉你。”
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路迎酒移开目光，拿起手机：“……喂？”
陈笑泠声音传来：“小路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在家里，你讲吧。”路迎酒说。
在他对面，敬闲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
陈笑泠就开口：“我查不出你是为什么和灭门案扯上关系，我毕竟不是干技术类，‘鸽子’可打听不到那堆加密程序背后数据。至于你其他问题，倒是有答案。”
她继续说：“第一，为什么那5个人会在一个gay吧？那是因为，6年前东城音乐酒吧还只是一个普通酒吧，因为经营不善，老板把2楼往上地方租给了开KTV。那天，陈敏兰孙子陈方舟过10岁生日，闹着要唱K，一家人才去了包间，包括一贯喜静陈老太太。”
“第二，索命恶鬼是怎么跟来？陈家那边说法是，他们不小心招惹了很厉害鬼怪。细节不清楚。”
“第三，其他嫌疑人是谁？这个我可以给你发一个名单，但是不全。”
几秒钟后，手机微微一震，一个文档被发了过来，里头列了三四个人名，包括他们过去与现在住址、联系方式。
路迎酒名字不在其中。
路迎酒微微皱眉，正看着，眼前突然多了一杯新鲜豆浆。
“谢谢，我不用。”他抬头和敬闲说。
陈笑泠：？
陈笑泠说：“你在和谁讲话？这大清早你家还有人？”
“这不是重点，你讲正事。”路迎酒说。
陈笑泠有点狐疑，但还是继续讲：“至于青灯会昨晚为什么会突击酒吧，是因为，他们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说你接近了那里。具体举报人我还得查，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而给你发短信电话号码，应该是书报亭出售、不记名电话卡，也没办法通过实名制度摸过去。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问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虽然姓陈，但我不是本家人，位置太边缘了，很多事情根本接触不到。”
路迎酒沉吟了片刻：“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他们5个人都死了？”
陈笑泠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酒吧看见了一家三口，加上之前陈敏兰，只有陈言言没有出现过。一般来说，同样地点、死法，又是一家人，他们一起变鬼概率是非常高。”路迎酒微微仰头，半眯起棕色眸子，“这些年，我亲自接手，或者间接协查过灭门案一共有13起，其中，受害者化作厉鬼有8起，无一例外，都是一家子全部变鬼。”
“行。”陈笑泠回答，“那我马上去查。”
她声音有些疲惫。
她那些被称作“鸽子”线人遍布各行各业，也包括各大驱鬼组织。
但这毕竟是很多年前案子了，加上性质恶劣，涉及四大世家，打听起来肯定很费劲。
路迎酒说：“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小路你这是在关心姐姐吗~”陈笑泠立马支棱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请姐姐吃饭啊！”
路迎酒刚要回答，眼前又多了一杯热咖啡。
因为睡眠不够，又要保持清醒，路迎酒经常喝咖啡和茶，一闻味道就知道这咖啡不错，肯定香醇无比。敬闲在里头加了淡奶，几缕白色在漆黑中旋转。
他这回接受了敬闲投食，拿过来杯子：“谢谢。”
陈笑泠再次警觉：“到底是谁在你家啊！快说，你是不是背着姐姐养了什么小妖精！”
“什么小妖精。”路迎酒哭笑不得，“昨天你见过啊，敬闲。”
“卧槽，”陈笑泠说，“那不是大妖精吗！”
路迎酒：“……？”
“等等，大妖精为什么会在你家？现在才早上七点啊，”陈笑泠越想越不对劲，“他不会是睡在你家吧？”
“对啊。”
陈笑泠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心中跑过万千诸如包/养、囚/禁、强取豪夺狗血情节——那天，敬闲看路迎酒眼神就很不对劲，没想到路迎酒这直接是引狼入室了。
她咬牙切齿道：“小路啊，有件事情姐姐不知道该不该讲，那个姓敬，绝对有点什么问题，他看你简直像是在看……”
老婆一样。
“嘶——”厨房传来一声。
路迎酒抬头看去，看见敬闲在热水器前皱眉。他和陈笑泠说：“等等，没什么事情我先挂了，他好像被烫着了。”
“被烫着了？那么巧？”陈笑泠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借……”
路迎酒把电话挂了。
陈笑泠：“……口。妈。”
路迎酒去了厨房，看到敬闲食指都泛红了：“拿冷水冲一下，我给你贴张符纸。”
“嗯。”敬闲很听话地把手放在凉水下冲。
路迎酒拿出了一张裁成符纸大小空白纸张，拿了钢笔，刷刷几下就画出了几道纹路，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冰川和河流。
他拿着符纸回去找敬闲：“手拿过来。”
敬闲伸手，然后，他把符纸像创口贴一样缠在敬闲食指上。
他缠得很仔细，动作轻快，边缘没留下半点褶皱。
敬闲垂眸看，路迎酒低着头，那柔软黑发简直就像是在他怀中。
异样而柔软感觉，又涌上了心间。
就好像昨晚在公交车上，路迎酒靠在他肩头，外头形形色色车灯掠过，铺在那好看面庞上。他一边心疼路迎酒晕车，一边想宰了黑无常，一边心中又是这种柔软。
符纸很快贴完了，凉凉，冰块一般。敬闲有点遗憾过程太短，刚要抽回手，突然手被路迎酒抓住了。
路迎酒抬头看他。
棕色眸子在窗外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仿佛看见了猎物猫科动物，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愉悦。
他说：“敬闲，你之前被玻璃割伤伤口，怎么不见了？”
……
车流缓慢移动着，这条南北走向主干道每天必定堵上两次，一堵就是两小时。现在好不容易刚过高峰，至少，每一辆车都能开得起来了。
交通灯转为绿色，一辆银色阿斯顿马丁如剪刀般截断车流，超跑流线型车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快准狠地占据了每一寸缝隙，一时后头人只能看见那LED尾灯张扬光。
光看这架势，就能猜到车主是个狠角色。
“开这么贵车上路。”有司机在车里嘟囔，“这刮了谁赔得起？”
同行人目光一直追随那车：“说不定，人家压根不稀罕我们赔呢……”
车内，确实不稀罕别人赔敬闲边开车边说：“你说，我们敬家体质是不是很奇怪？那种浅浅伤口，没过半天就好了。”
路迎酒坐在副驾驶，一边补觉一边敷衍地“嗯嗯嗯”。
“我爸妈都是，什么小刀割伤什么摔倒擦伤，很快就好了。第一次见到人当然觉得奇怪，我就是习惯了，之前忘给你说了。”
路迎酒半梦半醒，继续敷衍地“嗯嗯嗯”。
摆明了没信。
这几个小时里，敬闲硬着头皮编了一大堆连自己都不信话：金晓阳跳楼时，车子玻璃碎片划伤了他手，后来经过酒吧那一茬，他是真忘记这事情了，一不留神就让伤口愈合了。
他还想再补充几句，一扭头，看见路迎酒已经睡着了。
……算了，不信就不信吧。敬闲想。
他最庆幸就是，自己是以肉/身来人间，怎么看都是真真切切活人。要不然，路迎酒就不止是怀疑了。
但是被发现，肯定也是迟早事情。
在这之前，他要……
敬闲握住方向盘手缩紧了一瞬。
顺着导航，他们上了高速。
超跑在高速上将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引擎畅快地咆哮，轮下碾过风与尘，景物化作长线条掠过窗外。很快，右侧就出现了一个绿色路牌：
【源台市，220KM】
路迎酒小睡了一会，又醒了。
他吃了块敬闲带巧克力，放低座椅，继续闭着眼睛韬光养晦，回想起陈笑泠两小时前话语：“哎我说，你运气是真好，我一查陈言言就有眉目了。就在我们鹭江隔壁，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前天刚巧入院了一个病人，那和小时候陈言言长得是一模一样，血型、过敏史也匹配得上，只是身份证上姓名、地址、出生年月完全不同。”
“我把她资料发给你，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得你们去弄明白了。”
路迎酒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
今天，巷东酒吧被彻底关停了，金晓阳尸体也被转移到了两面佛停尸间，他发帖子，甚至也被删除了。他没办法再接触这两条线索。
他们掌握信息太少，如果没有这次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机会知道真相了。
6年前，他20岁，根本不认识陈氏那一家人。
到底是为什么，他被当做了嫌疑人？又是什么促使陈正开始翻这个旧案？
而且……
路迎酒摩挲着长命锁。
那接连两次拉他进去假婚礼，他也毫无头绪。
有什么庞大如洪流东西，正在接近他生活。
思绪被窗外风裹挟着，碾碎在车轮下。
2小时后，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
敬闲停车在路边，路迎酒去买了一箱苹果，准备带给病人。刚踏入医院，就是一股浓郁消毒水味道。
说来也是巧，陈笑泠一只“鸽子”是这里主治医生，才那么快找到了线索。
路迎酒按她所说，在住院部找到了那个王柘医生。
王医生把他们拉到角落，小声说：“你们到时候去前台登记一下，说要见颜如心，12楼那个。她左手手腕骨折，前天入院，昨天刚做手术加了个钢板内固定，可能五六天后出院。”
路迎酒问：“她怎么骨折？”
“踩单车上路被车撞了，也是命大，除了手腕没啥伤。”王医生犹豫了几秒钟，“护士说她精神不是很稳定，可能是受惊了。你们要是问她什么，注意点语气，别刺激她。她要是闹起来你们就麻烦了。”
王医生还要忙，很快就走了，路迎酒和敬闲去了1楼。
来访者都要登记，路迎酒递过去2张假/身份证：“我们找颜如心。”
假/身份证是他找熟人弄过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仿造学生证、记者证、青灯会证件甚至是……残疾证，精神病证。
做了首席那么多年，即便他没刻意发展，人脉资源也非常丰富：那帮人深知，如果真撞鬼了，路迎酒可是能救命人，一个个争着和他扯上关系。陈笑泠也是这群人之一，每次卖给他情报，价格都压得很低，基本就是意思意思。
护士接过证件登记了。
她埋头抄写身份证号码时，路迎酒瞥了一眼来访记录表。
除了他们，没有人来看过这个“颜如心”。
医院电梯很满，更别提还有一堆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病人，要不然就是送汤送饭老头老太太。路迎酒都不敢去挤他们，来来回回等了3次电梯，才上到了12楼。
来到1205病房前，他们站定了脚步。
敬闲说：“如果你不露面，会不会好些？”
路迎酒是嫌疑人，如果“颜如心”真是改名换姓陈言言，那么当时，很有可能有人让她指认过路迎酒——也就是说，她认得路迎酒这张脸。
一般来讲6年前事情，没几个人能详细记起来。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惨案，哪怕再小细节，肯定也会如烙铁般刻进灵魂。
路迎酒沉吟片刻：“我有考虑过。但是第一，我们是装作青灯会驱鬼师过来问询，你不是会里人，也没加入过其他驱鬼组织，不熟悉相关说辞和做派。陈言言是世家人，从小接触过驱鬼这一行，我担心瞒不过去；”
“第二，当年事发时，我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怀疑，没被停职调查，甚至也没有人来问过我行踪。我有个猜测是：我虽然是嫌疑人，但却是很边缘人物，某些铁证，让他们很快放弃怀疑我了，也就是说，以陈言言角度来看，我和这事情没有多少瓜葛。”
他沉默了几秒钟，昂起修长脖颈，思索后继续说：“第三，没有任何人来看过‘颜如心’，甚至连陈家人都没来过，王医生说，住院费都是她自己付。她改名换姓后，似乎与道上联系很少。而对我调查，保密级别是非常高——指控青灯会首席是相当严重事情。”
“也就是说，哪怕她知道灭门案重启了调查，也很大概率，不知道是因为‘我’而重启。”
“所以，我想直接去见她。”
路迎酒讲完这一轮，一偏头，看见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迎酒：“……你真有在听吗？”
“嗯？”敬闲才反应过来，“有啊，当然有啊。”
“复述一下我刚才讲了什么。”
敬闲：“……嗯，你要去见她。”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根本没听吗，光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姑娘，有啥好看。待会在颜如心面前，你可别走神了。”
他走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下门。
几秒钟后，女生清亮声音传来：“谁啊？进来吧。”
路迎酒推门进去。
这个单人病房不算宽敞，床上女生打着抗生素，吊瓶中水一滴滴坠落。她很清瘦，病人服在她身上宽宽大大，露出明显锁骨。
瓜子脸，杏眼，挺翘鼻子，垂在肩头头发乌黑浓密。
是个小美女。
算算年龄，她今年刚好21岁，应该还在念大学。
路迎酒来之前，看了陈言言小时候照片，两人眉眼、骨骼确实非常相似，甚至脖子上一颗痣，位置都相同。
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了。
颜如心见到两人，一愣：“你们是……”
她目光没在路迎酒身上过多停留。
——意外是，她甚至不认得、或者是没认出路迎酒。
这让事情好办多了。
路迎酒说：“我叫邵高，他是申信鸿，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他给颜如心看了□□。
颜如心瑟缩了一下。
路迎酒把那箱苹果放在床头，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来随便聊聊天。”他看了眼敬闲，“你去把房门打开吧。”
敬闲过去，把房门拉开、抵住。
再怎么说，两个陌生男性在病房，还是会让她紧张。打开门后，走廊上脚步声、电话声、护士交谈声传来，外人一眼就能看到病房内，颜如心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些。
颜如心说：“你们还是来问当年事情吧？”她右手紧紧攥住了被子，指尖发青，“我不是都讲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东西，还专门追来医院问。”
——有人找过她，和她谈了灭门案。
路迎酒立刻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眼前少女真就是陈言言。
陈言言语调激动起来，声音尖尖：“你们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你们就是想逼我死！都多少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提！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就是想逼着我承认我是凶手！好我说，就是我害死了他们，行了吧？！快把我抓走啊！！要把我抓起来，我还能活久一点！”
从平静到歇斯底里，她只用了不到10秒。她一脚直接把吊瓶支架踢翻了，只听见砰地一声，针头都从手上飞了出去，在手背带出一串血珠！
路迎酒和敬闲飞速交换一个眼神，他上前半步，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陈言言眼中带着泪水，看向路迎酒——那双黑白分明眼睛，突然死死盯着他，那目光简直像是毒蛇，一寸寸舔舐过他面庞。
路迎酒暗道不好，就听见她咬牙切齿道：“等等，等等，你们根本不是青灯会人。我、我见过你……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邵高’。你是那个什么，以前路、首、席！”
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爆发了某种恶毒光辉。
然后她猛地一扯胸前！病号服本来就很松，几颗扣子崩开，露出大片白到晃眼胸膛，她大声喊：“救命啊！救命！有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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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觉得眼前男人可怕到了极点。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直觉让他退后小半步,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我这就走……”
他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甚至把门都死死带上了。
走廊上灯很明亮，他走了好几步,仿佛重回人间,慢慢就缓过来了。
……刚刚情况不对。
驱鬼师猛地回头。
那种没来由恐惧,绝对有问题！！
他捏了张符纸冲回去，一脚踢开门。那金属门发出刺耳尖叫，灯光再次涌进房间，里头早已空无一人。他立马高声喊：“我这里有情况！”
与此同时。
路迎酒头上包着敬闲那件黑T恤，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面前是……一群瑟瑟发抖男人。
这是二楼最开始包间，刚被查过，驱鬼师没那么快会回来，现在只剩基佬们了。
他们刚才趁乱溜了过来，两个人,一个死死蒙着脸，一个看上去绝对不是善茬……而且衣服还在前者脑袋上。
怎么看怎么危险,就差把法外狂徒印脸上了。
本来基佬们想呼救,结果都是被敬闲给震住了,不敢出声。敬闲还随手扯了一个倒霉蛋衣服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挡住一众人目光。
然而死寂中，还是一人看着敬闲喃喃道：“好帅。”
“就是啊，你看那脸那腿那身材，极品1啊啧啧啧。”
“留个联系方式呗。”
“哥哥能在这里上/我吗？外头人好多，好刺激。”
路迎酒扶额。
这巷东酒吧，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龙潭虎穴。
吧嗒！
伴随着这一声，包间上锁窗子被敬闲推开了。新鲜空气猛地涌过来，放眼望去街上倒是没有驱鬼师，除了——
呼呼风声起来了，吹起路迎酒发丝，窗外无声无息滑过一抹翠绿色。就像是梦境中光怪陆离场景，那绿色如同长河一般流淌着，极其艳丽，又比宝石更加明亮，浅浅金色落入其中，闪烁出万千光辉。
路迎酒面无表情，拿出两张符纸，分别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了一张。
与此同时，那绿色上，一只眼睛猛地睁开！
眼睛足有一个人头大小，是金色，不断转动着往屋里看。它也不单只有一个，风刮得更大，绿色也流淌得更快，只见窗户外无数只眼睛掠了过去！
它们知道这屋内有异常，可是碍于路迎酒符纸，什么也没找到。
其他人看不见这一幕，只是觉得诡异。
“这风怎么突然那么大？”
“好冷啊……”
等到最后一抹绿意消失了，一切才恢复正常。路迎酒看出去，一只巨大孔雀缓缓盘旋在酒吧上空，尾羽宛若绿色瀑布，熠熠生辉，华丽至极。
正是它刚刚飞过了窗边，尾羽上每一个眼状斑点都在转动，金色瞳孔将一切收于眼下。
孔雀神和楚家结契，非常适合大范围搜寻。
虽然只要是楚家人，都可以请来它，但这个级别，肯定是楚半阳来了。
趁着孔雀神盘旋至另外一头，敬闲单手撑着窗沿跳了出去，稳稳落地后回头，朝着路迎酒伸出手。
这明显是一个要接住他动作。
这里是二楼，路迎酒用不着别人接——就算是五六楼，他贴张符纸照样敢跳。而且他们刚经历了杂物室那一出，他看着敬闲怀抱，心中莫名微妙。
这点微妙持续不到半秒，他就踩着窗沿跳出去了。
敬闲稳稳接住了他。
两分钟后，他们两人已经到了这街道尽头，拐过了一个拐角。路上没什么车，远远地，一帮驱鬼师在路上分散开来，开始各种搜寻，还好他们走得快。
他们那辆本田停在酒吧正门口，现在绕不回去了。那辆车登记名字也不是路迎酒——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有几分犯罪天赋。
路迎酒正打算走远点，拦一辆出租车，突然肩上一重，敬闲摁住了他。
路迎酒：“……我们走远点去打车。”
“不。”敬闲突然间目光如炬，“我叫我朋友送一辆车过来。”
路迎酒：？
他说：“你朋友和这事扯上关系，不大好吧。”
“不。”敬闲语气斩钉截铁，“他没关系，我们就待在原地，等他把车送过来。”
他把路迎酒拉到一个角落窝着，拨了个号码，低声讲：“喂老黑，我听老白说，你买了辆快200万车？”
白无常给他提了这一嘴后，他就没忘记过。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迷迷糊糊，像是刚睡醒：“啊，你、你是谁啊？”
敬闲：“……”他一瞬间想杀鬼心都有了，回头看了眼路迎酒，“我是你……我是你老板。”
黑无常对“老板”这个词反应了老半天，才说：“哦！”
“快把车开来。”
“但是……”
“没有但是，快点。”
鬼界盛产各种珍贵矿石，随便来阳间卖一点就是价值连城，只是大多神官不在乎这些。
他们更在乎冥币，哀叹今年鬼界怎么又通货膨胀了。
和时常会来人间、拥有些许不动产黑白无常不同，敬闲是空有钱，亮出银行存款会被人跪下叫金主爸爸那种存在……就是，实在是还没来得及花，车子房子什么都没有，完全撑不起场面。
他一心想要在路迎酒面前一雪前耻。
那辆二手车有什么好！
以后200万车都是小意思，随便开！随便撞！路迎酒想败家多少辆就买多少辆！
敬闲挂了电话，回到路迎酒身边。
路迎酒还是有点担心：“你朋友不该碰这行，水太深了。”
“真没关系。”敬闲说，“你门口车，之后再想办法弄回来？”
“嗯。”路迎酒点头。
他还裹着敬闲黑上衣，鼻子嘴巴盖着，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扬眼睛，还有几缕翘出来黑发，整个人看起来莫名乖巧。
敬闲顿时心痒，很想揉乱他脑袋，或者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他们就这样站在角落。
五分钟后，在敬闲期盼目光中，道路尽头隐隐出现了车灯。某种大型车辆声音传来，地面隐隐震动。
敬闲：“……”
他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只见拐角处灯光越发亮了。
一辆绿色公交车缓缓开来，车身贴着整形医院广告，美女在上头笑得风姿绰约，顶端电子屏上写着【666】。
310马力发动机，6AT自动变速箱，盘式制动器，进口空调。
——12米低地板公交车，市价190万。
两人：“……”
路迎酒：“这不会是你车吧？”
敬闲：“……”
敬闲：“啊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呢。傻子才有这样车。”
他低下头，狂打/黑无常电话，但是为时已晚。那辆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他们面前，门开了，驾驶位上，满脸困意年轻人大声说：“老大，你车来了！！”
……
深夜，青灯会楼内灯火通明。
一众驱鬼师聚在陈正办公室，大气不敢出，周围安静到连呼吸都是沉重。陈正坐在办公桌后，旁边一杯刚泡好茉莉花茶，他咬牙切齿道：“废物……说！人放跑了，是你们谁责任？！”
没有人答话。
老半天过后，才有一人颤颤巍巍说：“我觉得，可能是我把他们放走。”他咽了咽口水，“我是负责搜2楼，当时我打开了一个杂物间门，看到有两个人在墙角，呃，那高个子我不认识，墙角那个人脸，我也没看清。”
陈正眉头一跳：“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呃，就是，那种，卿卿我我，摸来摸去，亲来亲去。裤、裤子都快脱了那种。”
陈正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想说路迎酒，我们堂堂青灯会前首席，当时正在一个gay吧烂屋子里和男人搞基？！还是被压那一个？！小孟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可能吗？这现实吗？还亲来亲去，还裤子都要脱了，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哦哦哦是是是。陈会长教训得是。”那驱鬼师忙不迭点头，“是我太不切实际了，是我太不切实际了。那、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陈正再次深呼吸一口，劝说自己不要和废物一般见识。他拿起桌上降压药吃了一颗，又往桌上拍了张照片。
那上头赫然是那两道被撕开封条。
他粗短手指往照片上狠狠一怼：“两道封条，一条我们，一条陈家。你解开要多久？”
“啊我？”驱鬼师抖了一下，“不不不知道啊。”
“我看给你三天都解不开一道。”陈正骂，“现在是什么情况，它们被撕下来了——上头符咒都还没被破坏，它们就直接像两片纸一样撕下来了！两秒都不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做到，那姓路绝对在酒吧！”
他肺活量不行，又是气急攻心，坐在位子上喘气。
房间死寂，突然门被推开了，一道沉稳声音传来：“连我都做不到吗？”
众人都是汗毛一竖。
陈正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睛，看见楚半阳就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楚半阳这个人是十分注意形象，哪怕是刚从酒吧现场跑回来，头发已经梳理得一丝不苟，衬衣压得没有褶皱，沾了泥水鞋子，换成了家里管家送来新皮鞋，那小牛皮柔软得不行，光泽感看起来都是昂贵。
他刚刚请来孔雀神，高强度搜寻下，身体负担特别重，连本人都受了鬼神影响，那双眼眸短暂变成了绿金色，像是某种宝石。
陈正又是眉头一跳。
对待楚半阳，他态度明显好很多，收敛了愤怒：“小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能做到，但你也不是什么嫌疑人啊，我们又不会去怀疑你，是不是？对了，现在现场怎么样了？”
“我人还在搜。”楚半阳说，“指纹和脚印就别指望了。现场有和鬼怪搏斗过痕迹，只能从那个下手。”
对于驱鬼师来说，指纹、脚印之类痕迹并不难用符纸消除掉，更何况那是路迎酒，要是想隐藏踪迹，简直不要太简单。只有符纸灰烬之类东西，才是确凿证据。
“行。”陈正点头，“你催一催他们。希望那个包间里，没有什么关键证据被他抹去了。”他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小楚你留下。”
一众驱鬼师如释重负，争相恐后出了门。
偌大办公室，只剩下楚半阳和陈正两人了。
晚风刮过，深色窗帘微微摇摆。
陈正深叹一口气，拿下眼镜擦了擦：“小楚啊，我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有点难办，毕竟你和路迎酒，算是同一期人物了，我记得你们都是第132批入会成员……你们虽然没怎么一起出过委托，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也有几分情分。”
楚半阳说：“不好意思，其实，我和路迎酒根本不熟。”
陈正嘴角扯了一下，那笑意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又是几分沉重：“总之，我意思是，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抓到他破绽，那肯定是你。这次他侥幸逃走了，但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时候，我们所要做到是，就是别错过下次机会。”
他再次叹口气：“我也就私下和你讲这件事：我当初就觉得，那起灭门案有蹊跷。我们陈家虽然大，人多，但是血浓于水啊，七拐八拐我和那一家人也有着密不可分血缘关系，更何况陈敏兰是家主，也是我们主心骨，我对她一直很钦佩……”
“你和小路，是我看着一步步走上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觉得怀疑小路，我难道心里就好受了吗？只是我们职责，就是要找到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现在就在想，幸好我们青灯会还有你，要是、要是小路真有什么问题，那么这个道上第一，就真只是你了。”
【第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语，不知道是楚半阳朝思暮想多少年了。
他略一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会尽力。”
“唉，那你去忙吧，我也不多唠叨什么了。”陈正说，“我刚泡了点茶，要不要喝一杯再走？”
“不了。”楚半阳摇头，“不大喜欢花茶。”
陈正短暂地愣怔了半秒，想起，喜欢花茶其实是路迎酒。
路迎酒当了7年首席，他俩私下接触得不多，但对彼此，还算是知根知底，甚至还一起喝过一两次小酒。如果知道路迎酒要来，大部分时候，陈正准备就是花茶。今天闻着茉莉花茶淡香，他竟然一瞬间错乱。
这点小失态，很快被他掩饰住了。
在楚半阳离开前，陈正又补充：“还有，我怀疑有人给小路通风报信了，你要是有机会，多多留心一下。”
楚半阳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轻轻掩上。
一并关住了身后陈正那句“别让你父亲失望了”。
深夜风很大，楚半阳走出两面佛大厦。
眼眸中金绿色慢慢褪去，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径直朝着大路走去。大路旁，家里司机开着一辆布加迪，正无声无息地等着他。
他没有直接上车，反而拐去了谁都看不见角落，拿出手机。
那手机是全新，轻薄精致，不是他常用那一个。
解锁屏幕，那上头分明是几条已发送短信：
【你是不是在巷东酒吧】
【快出来】
【青灯会来人了】
……
【快走】
楚半阳面无表情，一条一条，把短信都删除了。然后他格式化了手机，拔出电话卡折断，连着这全新、刚拆封3小时手机，毫不犹豫地丢进了下水道。
……
第二天清晨。
路迎酒刚醒，昨晚他睡眠依旧不是很好，混沌思绪缠绕着他。迷糊间，他分辨出空气中好像是煎鸡蛋和香肠香气。
……是敬闲在做早餐吗？
眼皮很重，他懒得睁开双眼，直到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敲响了，敬闲声音传来：“你醒了吗？”
“嗯。”路迎酒回答了声，依旧没睁开眼睛。
“我把早餐做好了，最好趁热吃。”
敬闲都这么说了，路迎酒忍着困意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
客厅桌上，摆着刚煎好鸡蛋和香肠，还有几片面包。敬闲厨艺是真不错，那么简单菜色，做得喷香无比。
他正在厨房洗锅，顺便还把水槽和台面喷了去积水。
路迎酒顿时过意不去，毕竟，敬闲才是远道而来客人。哪有叫客人又做饭又洗碗道理？他走过去：“让我来洗吧。”
“不用。”敬闲说，但是路迎酒已经拿起一个碗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没说什么话。
一时屋内只有碗碟碰撞声。
要洗东西其实不多，等手头两个碗洗完了，路迎酒又挽了挽居家服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拿起抹布和敬闲一起擦水槽——他平时很少用厨房，已经很久没清理了。
等到清理得差不多，敬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水槽冲了一遍。他做这事情时候，分外认真，。
路迎酒很少见到，敬闲这一款男人对家务事那么耐心、细致。或许他刚睡醒，脑子不大清楚，第一个想到词是“贤惠”。
这个词明显不适合一个比他高半个头、扛起他时气都不喘男人……虽然好像事实如此。
所有东西弄完了，他们坐回桌边吃早餐。
路迎酒吃了口煎鸡蛋，想了想，还是开口：“在我弄清楚灭门案之前，不会接其他委托了。我也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敬闲猛地抬头：“我被事务所开除了？”
路迎酒：“……倒也不是，只是，这件事情性质比较特殊。”
他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实在不想拖敬闲下水。
“那不行。”敬闲挑眉一笑，“我对这种情况最有兴趣了。而且你看，我也不是完全没用处，昨晚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咱俩不就危险了？”
他不提昨晚事情还好，一提，路迎酒就抬起了眸子。
如果青灯会其他人在这里，会认出，这是他独有攻击性姿势。每当开会，路迎酒突然坐直、抬眸，所有人就会屏息凝神：肯定又有人论点要被他攻击了。
路迎酒说：“你是知道，我有其他办法吧？”
“嗯？”敬闲愣了一下。
“请神，隐匿符，藏身符，以及其他各种手决。”路迎酒说，“能用办法有很多，都好过你把咱俩衣服都扒了，然后像恐怖/分子一样跑到别人包间。”
敬闲咳嗽一声：“情况紧急。你、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我倒不是对你方式有不满，从结果看，它相当成功。我只是觉得我那件白衬衣，本来还可以多穿几年。”路迎酒揉了揉眉骨，“说实话，昨晚我负面情绪最严重时候，是在你那辆公交车上晕车。”
敬闲：“……”
他心虚地切着香肠。
黑无常开车实在是太狂野了，拐弯能把人脑浆摇匀，下坡简直像是过山车。路迎酒实在支撑不住，最后是一路靠在他肩上，才坐回家。
路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想说，是你展现实力和实际行为非常不同。你杀了鬼，又能在第一时间，把我们留在酒吧痕迹全都清除。”
加上那反应速度和力量，已经超过普通驱鬼师太多了。
他继续说：“敬闲，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独特能力？”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没把那几分怀疑，摆在明面上。每个驱鬼师有自己底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敬闲还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
敬闲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那当然，我也做过几年半吊子驱鬼师，要是没点能力，可能早死在哪个角落了。要有机会，一定告诉你。”
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路迎酒移开目光，拿起手机：“……喂？”
陈笑泠声音传来：“小路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在家里，你讲吧。”路迎酒说。
在他对面，敬闲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
陈笑泠就开口：“我查不出你是为什么和灭门案扯上关系，我毕竟不是干技术类，‘鸽子’可打听不到那堆加密程序背后数据。至于你其他问题，倒是有答案。”
她继续说：“第一，为什么那5个人会在一个gay吧？那是因为，6年前东城音乐酒吧还只是一个普通酒吧，因为经营不善，老板把2楼往上地方租给了开KTV。那天，陈敏兰孙子陈方舟过10岁生日，闹着要唱K，一家人才去了包间，包括一贯喜静陈老太太。”
“第二，索命恶鬼是怎么跟来？陈家那边说法是，他们不小心招惹了很厉害鬼怪。细节不清楚。”
“第三，其他嫌疑人是谁？这个我可以给你发一个名单，但是不全。”
几秒钟后，手机微微一震，一个文档被发了过来，里头列了三四个人名，包括他们过去与现在住址、联系方式。
路迎酒名字不在其中。
路迎酒微微皱眉，正看着，眼前突然多了一杯新鲜豆浆。
“谢谢，我不用。”他抬头和敬闲说。
陈笑泠：？
陈笑泠说：“你在和谁讲话？这大清早你家还有人？”
“这不是重点，你讲正事。”路迎酒说。
陈笑泠有点狐疑，但还是继续讲：“至于青灯会昨晚为什么会突击酒吧，是因为，他们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说你接近了那里。具体举报人我还得查，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而给你发短信电话号码，应该是书报亭出售、不记名电话卡，也没办法通过实名制度摸过去。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问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虽然姓陈，但我不是本家人，位置太边缘了，很多事情根本接触不到。”
路迎酒沉吟了片刻：“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他们5个人都死了？”
陈笑泠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酒吧看见了一家三口，加上之前陈敏兰，只有陈言言没有出现过。一般来说，同样地点、死法，又是一家人，他们一起变鬼概率是非常高。”路迎酒微微仰头，半眯起棕色眸子，“这些年，我亲自接手，或者间接协查过灭门案一共有13起，其中，受害者化作厉鬼有8起，无一例外，都是一家子全部变鬼。”
“行。”陈笑泠回答，“那我马上去查。”
她声音有些疲惫。
她那些被称作“鸽子”线人遍布各行各业，也包括各大驱鬼组织。
但这毕竟是很多年前案子了，加上性质恶劣，涉及四大世家，打听起来肯定很费劲。
路迎酒说：“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小路你这是在关心姐姐吗~”陈笑泠立马支棱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请姐姐吃饭啊！”
路迎酒刚要回答，眼前又多了一杯热咖啡。
因为睡眠不够，又要保持清醒，路迎酒经常喝咖啡和茶，一闻味道就知道这咖啡不错，肯定香醇无比。敬闲在里头加了淡奶，几缕白色在漆黑中旋转。
他这回接受了敬闲投食，拿过来杯子：“谢谢。”
陈笑泠再次警觉：“到底是谁在你家啊！快说，你是不是背着姐姐养了什么小妖精！”
“什么小妖精。”路迎酒哭笑不得，“昨天你见过啊，敬闲。”
“卧槽，”陈笑泠说，“那不是大妖精吗！”
路迎酒：“……？”
“等等，大妖精为什么会在你家？现在才早上七点啊，”陈笑泠越想越不对劲，“他不会是睡在你家吧？”
“对啊。”
陈笑泠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心中跑过万千诸如包/养、囚/禁、强取豪夺狗血情节——那天，敬闲看路迎酒眼神就很不对劲，没想到路迎酒这直接是引狼入室了。
她咬牙切齿道：“小路啊，有件事情姐姐不知道该不该讲，那个姓敬，绝对有点什么问题，他看你简直像是在看……”
老婆一样。
“嘶——”厨房传来一声。
路迎酒抬头看去，看见敬闲在热水器前皱眉。他和陈笑泠说：“等等，没什么事情我先挂了，他好像被烫着了。”
“被烫着了？那么巧？”陈笑泠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借……”
路迎酒把电话挂了。
陈笑泠：“……口。妈。”
路迎酒去了厨房，看到敬闲食指都泛红了：“拿冷水冲一下，我给你贴张符纸。”
“嗯。”敬闲很听话地把手放在凉水下冲。
路迎酒拿出了一张裁成符纸大小空白纸张，拿了钢笔，刷刷几下就画出了几道纹路，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冰川和河流。
他拿着符纸回去找敬闲：“手拿过来。”
敬闲伸手，然后，他把符纸像创口贴一样缠在敬闲食指上。
他缠得很仔细，动作轻快，边缘没留下半点褶皱。
敬闲垂眸看，路迎酒低着头，那柔软黑发简直就像是在他怀中。
异样而柔软感觉，又涌上了心间。
就好像昨晚在公交车上，路迎酒靠在他肩头，外头形形色色车灯掠过，铺在那好看面庞上。他一边心疼路迎酒晕车，一边想宰了黑无常，一边心中又是这种柔软。
符纸很快贴完了，凉凉，冰块一般。敬闲有点遗憾过程太短，刚要抽回手，突然手被路迎酒抓住了。
路迎酒抬头看他。
棕色眸子在窗外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仿佛看见了猎物猫科动物，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愉悦。
他说：“敬闲，你之前被玻璃割伤伤口，怎么不见了？”
……
车流缓慢移动着，这条南北走向主干道每天必定堵上两次，一堵就是两小时。现在好不容易刚过高峰，至少，每一辆车都能开得起来了。
交通灯转为绿色，一辆银色阿斯顿马丁如剪刀般截断车流，超跑流线型车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快准狠地占据了每一寸缝隙，一时后头人只能看见那LED尾灯张扬光。
光看这架势，就能猜到车主是个狠角色。
“开这么贵车上路。”有司机在车里嘟囔，“这刮了谁赔得起？”
同行人目光一直追随那车：“说不定，人家压根不稀罕我们赔呢……”
车内，确实不稀罕别人赔敬闲边开车边说：“你说，我们敬家体质是不是很奇怪？那种浅浅伤口，没过半天就好了。”
路迎酒坐在副驾驶，一边补觉一边敷衍地“嗯嗯嗯”。
“我爸妈都是，什么小刀割伤什么摔倒擦伤，很快就好了。第一次见到人当然觉得奇怪，我就是习惯了，之前忘给你说了。”
路迎酒半梦半醒，继续敷衍地“嗯嗯嗯”。
摆明了没信。
这几个小时里，敬闲硬着头皮编了一大堆连自己都不信话：金晓阳跳楼时，车子玻璃碎片划伤了他手，后来经过酒吧那一茬，他是真忘记这事情了，一不留神就让伤口愈合了。
他还想再补充几句，一扭头，看见路迎酒已经睡着了。
……算了，不信就不信吧。敬闲想。
他最庆幸就是，自己是以肉/身来人间，怎么看都是真真切切活人。要不然，路迎酒就不止是怀疑了。
但是被发现，肯定也是迟早事情。
在这之前，他要……
敬闲握住方向盘手缩紧了一瞬。
顺着导航，他们上了高速。
超跑在高速上将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引擎畅快地咆哮，轮下碾过风与尘，景物化作长线条掠过窗外。很快，右侧就出现了一个绿色路牌：
【源台市，220KM】
路迎酒小睡了一会，又醒了。
他吃了块敬闲带巧克力，放低座椅，继续闭着眼睛韬光养晦，回想起陈笑泠两小时前话语：“哎我说，你运气是真好，我一查陈言言就有眉目了。就在我们鹭江隔壁，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前天刚巧入院了一个病人，那和小时候陈言言长得是一模一样，血型、过敏史也匹配得上，只是身份证上姓名、地址、出生年月完全不同。”
“我把她资料发给你，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得你们去弄明白了。”
路迎酒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
今天，巷东酒吧被彻底关停了，金晓阳尸体也被转移到了两面佛停尸间，他发帖子，甚至也被删除了。他没办法再接触这两条线索。
他们掌握信息太少，如果没有这次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机会知道真相了。
6年前，他20岁，根本不认识陈氏那一家人。
到底是为什么，他被当做了嫌疑人？又是什么促使陈正开始翻这个旧案？
而且……
路迎酒摩挲着长命锁。
那接连两次拉他进去假婚礼，他也毫无头绪。
有什么庞大如洪流东西，正在接近他生活。
思绪被窗外风裹挟着，碾碎在车轮下。
2小时后，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
敬闲停车在路边，路迎酒去买了一箱苹果，准备带给病人。刚踏入医院，就是一股浓郁消毒水味道。
说来也是巧，陈笑泠一只“鸽子”是这里主治医生，才那么快找到了线索。
路迎酒按她所说，在住院部找到了那个王柘医生。
王医生把他们拉到角落，小声说：“你们到时候去前台登记一下，说要见颜如心，12楼那个。她左手手腕骨折，前天入院，昨天刚做手术加了个钢板内固定，可能五六天后出院。”
路迎酒问：“她怎么骨折？”
“踩单车上路被车撞了，也是命大，除了手腕没啥伤。”王医生犹豫了几秒钟，“护士说她精神不是很稳定，可能是受惊了。你们要是问她什么，注意点语气，别刺激她。她要是闹起来你们就麻烦了。”
王医生还要忙，很快就走了，路迎酒和敬闲去了1楼。
来访者都要登记，路迎酒递过去2张假/身份证：“我们找颜如心。”
假/身份证是他找熟人弄过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仿造学生证、记者证、青灯会证件甚至是……残疾证，精神病证。
做了首席那么多年，即便他没刻意发展，人脉资源也非常丰富：那帮人深知，如果真撞鬼了，路迎酒可是能救命人，一个个争着和他扯上关系。陈笑泠也是这群人之一，每次卖给他情报，价格都压得很低，基本就是意思意思。
护士接过证件登记了。
她埋头抄写身份证号码时，路迎酒瞥了一眼来访记录表。
除了他们，没有人来看过这个“颜如心”。
医院电梯很满，更别提还有一堆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病人，要不然就是送汤送饭老头老太太。路迎酒都不敢去挤他们，来来回回等了3次电梯，才上到了12楼。
来到1205病房前，他们站定了脚步。
敬闲说：“如果你不露面，会不会好些？”
路迎酒是嫌疑人，如果“颜如心”真是改名换姓陈言言，那么当时，很有可能有人让她指认过路迎酒——也就是说，她认得路迎酒这张脸。
一般来讲6年前事情，没几个人能详细记起来。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惨案，哪怕再小细节，肯定也会如烙铁般刻进灵魂。
路迎酒沉吟片刻：“我有考虑过。但是第一，我们是装作青灯会驱鬼师过来问询，你不是会里人，也没加入过其他驱鬼组织，不熟悉相关说辞和做派。陈言言是世家人，从小接触过驱鬼这一行，我担心瞒不过去；”
“第二，当年事发时，我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怀疑，没被停职调查，甚至也没有人来问过我行踪。我有个猜测是：我虽然是嫌疑人，但却是很边缘人物，某些铁证，让他们很快放弃怀疑我了，也就是说，以陈言言角度来看，我和这事情没有多少瓜葛。”
他沉默了几秒钟，昂起修长脖颈，思索后继续说：“第三，没有任何人来看过‘颜如心’，甚至连陈家人都没来过，王医生说，住院费都是她自己付。她改名换姓后，似乎与道上联系很少。而对我调查，保密级别是非常高——指控青灯会首席是相当严重事情。”
“也就是说，哪怕她知道灭门案重启了调查，也很大概率，不知道是因为‘我’而重启。”
“所以，我想直接去见她。”
路迎酒讲完这一轮，一偏头，看见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迎酒：“……你真有在听吗？”
“嗯？”敬闲才反应过来，“有啊，当然有啊。”
“复述一下我刚才讲了什么。”
敬闲：“……嗯，你要去见她。”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根本没听吗，光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姑娘，有啥好看。待会在颜如心面前，你可别走神了。”
他走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下门。
几秒钟后，女生清亮声音传来：“谁啊？进来吧。”
路迎酒推门进去。
这个单人病房不算宽敞，床上女生打着抗生素，吊瓶中水一滴滴坠落。她很清瘦，病人服在她身上宽宽大大，露出明显锁骨。
瓜子脸，杏眼，挺翘鼻子，垂在肩头头发乌黑浓密。
是个小美女。
算算年龄，她今年刚好21岁，应该还在念大学。
路迎酒来之前，看了陈言言小时候照片，两人眉眼、骨骼确实非常相似，甚至脖子上一颗痣，位置都相同。
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了。
颜如心见到两人，一愣：“你们是……”
她目光没在路迎酒身上过多停留。
——意外是，她甚至不认得、或者是没认出路迎酒。
这让事情好办多了。
路迎酒说：“我叫邵高，他是申信鸿，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他给颜如心看了□□。
颜如心瑟缩了一下。
路迎酒把那箱苹果放在床头，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来随便聊聊天。”他看了眼敬闲，“你去把房门打开吧。”
敬闲过去，把房门拉开、抵住。
再怎么说，两个陌生男性在病房，还是会让她紧张。打开门后，走廊上脚步声、电话声、护士交谈声传来，外人一眼就能看到病房内，颜如心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些。
颜如心说：“你们还是来问当年事情吧？”她右手紧紧攥住了被子，指尖发青，“我不是都讲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东西，还专门追来医院问。”
——有人找过她，和她谈了灭门案。
路迎酒立刻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眼前少女真就是陈言言。
陈言言语调激动起来，声音尖尖：“你们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你们就是想逼我死！都多少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提！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就是想逼着我承认我是凶手！好我说，就是我害死了他们，行了吧？！快把我抓走啊！！要把我抓起来，我还能活久一点！”
从平静到歇斯底里，她只用了不到10秒。她一脚直接把吊瓶支架踢翻了，只听见砰地一声，针头都从手上飞了出去，在手背带出一串血珠！
路迎酒和敬闲飞速交换一个眼神，他上前半步，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陈言言眼中带着泪水，看向路迎酒——那双黑白分明眼睛，突然死死盯着他，那目光简直像是毒蛇，一寸寸舔舐过他面庞。
路迎酒暗道不好，就听见她咬牙切齿道：“等等，等等，你们根本不是青灯会人。我、我见过你……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邵高’。你是那个什么，以前路、首、席！”
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爆发了某种恶毒光辉。
然后她猛地一扯胸前！病号服本来就很松，几颗扣子崩开，露出大片白到晃眼胸膛，她大声喊：“救命啊！救命！有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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