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的立法者_倾城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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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的立法者

  倾城也听说了关于梵志的流言,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恶意的玩笑会成为稷下大动乱的导火索。

  自从上次“魔导器大赛”上受辱后,一向奉行无神论的梵志立刻成了“奉神派”拥护者们嘲讽的对象,除了嘲笑他的测谎机,更有人放出谣言说“只要吃了梵志的心,就会拥有魔法免疫力”。对于这恶意的谣言,有着斗士性格的梵志当然不会忍气吞声。他的反击也很直接,操着板斧闯进歌德轩,把所有奉神派信徒房间内供奉的偶像统统砸烂,又搬到广场上,放火焚烧。闻讯赶来的奉神派学子蜂拥而上,把他打的死去活来。梵志不怕任何魔法,可瘦弱的身躯却承受不住拳打脚踢,幸亏秩序官及时赶到,否则定会被活活打死。梵志声带本就受了伤,现在又被打的奄奄一息不能为自己辩解,最后被当成恶意纵火处理,关进了禁闭所,若非有倾城帮他疏通,准会被赶出学宫。事发后倾城赶去医宫探望梵志,见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忍不住劝道:“彼此信仰不同,你与他们理论又有何用?梵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必自寻烦恼。”

  “倾城,你也是信神吧?”梵志反问道。

  “……是呀,我学过魔法,也亲眼见过古代神灵,所以……”

  “我知道。你们的神啊,比狗还贱,只会对信奉者作威作福。你们这些信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说你们崇拜的是神明,还不如说是崇拜投机取巧与不劳而获!倘若神真的万能,人类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倾城不能认同他对神明的全盘否定,可对于“神并非万能”这点,他却深有体会,倘若他既不理解“奉神派”的狂热,也不同意梵志的彻底渎神,关于神明和信仰的概念越来越模糊,继续深思下去只会让自己头痛,倾城不得不选择了逃避。

  与他相比,梵志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理念,不等旧伤痊愈,他又开始了捍卫无神论的行动。当署名梵志的布告出现在公告栏中后,立刻在学宫各界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一篇讽刺奉神派的短文,在文中梵志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证明了“神祗万能论”的荒唐,全文如下。

  神:“渺小的人类啊,全能的我将满足的你的心愿,帮你完成任何愿望。说吧,说出你的愿望。”

  我:“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

  神:“当然,但你最好别试图支配我。曾经有个狂徒要求我成为他的奴仆,现在,地狱就是他最好的归宿。记住,渺小的人类绝对不能凌驾于伟大的我之上!”

  我:“我不会那么狂妄,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求得到另外两个‘万能愿望’。”

  如果神能够满足这个要求,那么他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承诺,只要我反复提出这种要求,就能获得无数个“万能愿望”。当愿望的数量趋向于无穷时,我就也就成了万能的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万能的神不存在。

  如果神不能满足这个要求,那么“万能的愿望”本身就不存在。神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当然也就不可能万能。

  总之,既然神并非万能,那么我们就没必要崇拜他——至少神权并不见得比君权更高明。既然人们可以推翻暴君,为什么非得对神祗俯首帖耳。

  梵志这篇论文在奉神派学者看来当然漏洞百出,他们尽可以从“禁欲”、“狡辩”、“贪妄”等角度批判,甚至从逻辑修辞的角度也能找出很多值得推敲之处。可是这种别开生面的挑战方法,这种崭新的论战形式,无疑使为《禁止公开集会、演讲、辩论令》(稷下为防止学子派系冲突而指定的规章)所苦的好战者们眼前一亮,从这以后,布告成了各大派系进行论战的主要工具,学宫各个角落都成了雄辩家的战场。倘若辩论的内容仅仅限于学术问题倒还好,不久之后就有些阴险小人利用这种方式发布匿名信,发布一些纯属杜撰的丑闻,借以攻击敌对派系。当这种卑鄙的做法发展到人身攻击和相互吹捧后,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这项阴谋活动中。只要与谁略有小隙——甚至仅仅是因为看他不顺眼,你大可诽谤他“夜宿青楼,彻夜不归,要求学宫详加调查,严肃处理”;或者为正在争取翰林卿提名的好友杜撰上一纸马屁,声称“此君见义勇为,自某采花淫贼魔爪中救的小女清白,真乃侠士也”云云……身处这种风气中,学宫各界人人自危,不想被人陷害,只有明哲保身,对种种恶行视若无睹。无论造谣还是相互吹捧,发起者既能捞到好处,又不会有被揭穿之虞,当然越发乐此不疲。本该总揽学宫事务的阴阳明镜闭关真理塔中不理世事,大学官们各有所司,学宫又一向奉行学子自治方针,除非出现暴力事件,学子事务一概交给自制会管理,而事实上自制会长银河·朱里奥对于学宫内部这些争端根本不加理会,没有做出任何相应措施。

  倾城对于这些混乱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可就在此时,他也正埋首于一项极为复杂的工作。为了帮助明镜完成“天国曼佗罗”,倾城知道自己必须对天空了解的更多,在朱里奥的邀请下,他以自由学者的身份加入到新天文学派名为“星空法典”的研究中。

  这是一项极其庞大、艰苦的工作,朱里奥和他的同事们怀着规划星空、建立新世界天文体系的崇高理念从事这项伟大的工作已经长达八年之久,在这之前,稷下更有无数勤奋的占星家为之付出了毕生的努力,为后继者提供尽可能详尽准确的观测资料。

  “星辰的法则就在堆积如山数据中,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拣出来。”说起自己的工作,朱里奥往往会激动的对倾城说,“我们就是上天选中的星空工程师,正在为诸神建造金碧辉煌的圣殿!”

  绘制星图、计算轨道,就在这些枯燥的工作中,倾城发现了一个严重而又无法解释的问题。近百年来稷下的学者一直在研究星图,可倾城自出生起就从没见过星辰!天空第一次出现星辰是在魔导大神巴哈姆特升天化成北极星后,在这之前,倾城一直以为四神的天空只有太阳和月亮。既然如此,稷下历代的学者们到底在研究什么?难道他们眼中的星辰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当他就这个问题向朱里奥请教时,大胡子占星家反倒迷惑了,在他眼中“星辰一如既往的明亮。”当倾城向其他人问起同样的问题时,答案大多和朱里奥一致,只有无心的看法却和他一致,“原来你和我一样啊,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呢。”

  直到向明镜请教之后,倾城才明白,神族只能看到天神归位后的星辰,对于一般人类则不存在这种问题。“也就是说星辰展示给人类的是其物理性的一面,而展示给神族和其信仰者的,却是神性的一面。这就是新旧世界的最大不同,也是神魔产生的本质根源。”对于明镜的解释,倾城并不很明白,可他却紧紧抓住了一点,一枚使自己不至于迷失方向的指南针——在这个世界上,神与科技都是客观存在,任何信仰,只对其信徒有意义。只有笃信这个标准,倾城才能毫无芥蒂的与梵志相处,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亵渎神明”的星图研究中。

  晚春五月,学宫派系之争并没随着桃花的凋谢而降温,相反还越演越烈,甚至由文攻升级为武斗。当倾城看到不少同窗提着刀剑进学堂时,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几次去找朱里奥,希望他能暂时放下研究,先解决学宫内部的纷争,可固执的星相家却坚持要先完成已经接近尾声的工作。惯于任性的镜师也支持他,说这是天国曼佗罗工作的一部分,万万耽误不得。虽然学官们已经下达了严惩学子械斗的命令,却不能遏止学派间越来越深的分歧。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被所有人接受承认的体系,而被选中统一稷下的倾城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使命。

  一个阵雨初晴的午后,帝国枢机卿大人乘便车来到稷下。所有学官都被召集起来,在大礼堂一角秘室中召开了紧急会议。柯宇明明白的表示了对稷下混乱现状的不满,有辱学宫清誉的传闻已经传进宫廷,飞鸿郡王对此颇感兴趣,学宫的纷争正是他提出“免除稷下翰林卿推荐权”的好借口。“本来我不该再插手稷下事务,可现在……诸君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包括卡谬在内,所有大学官都战战兢兢的准备迎接“稷下太阳”的雷霆震怒。没有发火,柯宇明口气一变,温和的笑道:“当然了,也不都是坏消息。今次魔导器大赛的优胜作品都很不错,特别是那架‘神风’,不但陛下赞不绝口,就连一向对魔导器不敢兴趣艾尔元帅也提议军械部仿制,上次青华门的挑衅事件处理的也不错,这些都是稷下的荣誉。能够为稷下挣得荣誉的人,我们应该大力栽培,委以重任才是,诸君以为如何?”几分钟后,新的学子领袖被全票通过,入学不足三个月的圣·叶倾城取代了稷下五星魔法师、星相大师、天文学家银河·朱里奥,迈出了君临稷下的第一步。

  柯宇明来访时倾城正在睡午觉,昨夜熬了个通宵,终于完成了新式望远镜的调试。到昨天晚上为止,所有可见的星座已经全部绘制完毕,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朱里奥打算在稷下广场做一场公开实验,要让所有人在光天化日下看到水、金、地、火、木、土(四神当然就在地球,其实是看其他四大行星)五大行星,拆穿“星辰只会在晚上出现”这一流传已久的谬论。为了排除阳光的干扰,当然离不开高倍望远镜,制作天文望远镜,就是倾城一周来的工作。图书馆关于望远镜的资料少的可怜,倾城能够依赖的仅仅是得自女娲的那些粗浅的知识,除此之外只有靠异想天开的假设和尝试。或许明镜可以提供些帮助,可他宁可自己独立完成,毕竟真正的学者不可能总是依赖老师的指点。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晚,随便吃了些点心,倾城抱起望远镜,准备去找朱里奥交差。就在这时,阔别已久的柯宇明走上阁楼。

  “别管天上的事了,人才最重要。你让大家看到5大行星又如何?银河等于宇宙么?天上只有5大行星么?太阳是宇宙的中心么?错误是绝对的,正确……不一定存在啊。”听到倾城说起朱里奥的计划后,柯宇明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小叶,你也该清楚,学宫现在纷争不休,已经到了分裂的边缘。朱里奥在这种时候提出他的学说只能使局面更加混乱,如果新星图落到司祭院手中,恐怕他自己也难逃妖言惑众的罪名。如果你真想帮他,只有这样做……”说着,他把望远镜扔下了凉台。

  碎裂声响起的刹那,倾城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凝固。

  没有望远镜,短视的人们看不出天空的奥秘,朱里奥的学说成了无稽之谈,地位一落千丈。当他不顾警告坚持把新星图公布于众后,司祭院的“异端令”立刻宣布了他的学术死刑。而与此同时,倾城被委任为新任稷下自制会长,肩负起振兴学宫的重任。

  愁容满面的老贝隆连夜赶到学宫,哀求倔强的儿子逃往凤凰城,本决心用鲜血捍卫真理之花的朱里奥终于屈服在老父的泪水下,开始了无罪的逃亡之旅。

  孔雀历120年五月,一个寂寥的早晨,倾城送朱里奥离开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孔雀帝都,最后一次立马回首遥望稷下,朝霞掩映下的真理塔美得凄凉,仿佛广袤的荒野中暴死巨兽惨白的骸骨,狰狞的独角尚带了淡淡一抹血红。

  “朱里奥……我还有一件送行的礼物。”

  感激的一笑,朱里奥接过倾城递来的大纸盒,拆开……

  是架望远镜。

  倾城一直在赶制第二架望远镜,虽然迟了,他还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交给了朱里奥。

  “保重。无论身在哪里,别忘了稷下的方向,等到真理塔上乌云散尽……别忘了回家。”

  “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文学家离开了孔雀帝都,天之立法者成为了学宫纷争的牺牲品。朱里奥对星图所做的工作,几百年内没人可以超越,直到天文望远镜再次被发明出来后,人们也不得不承认,他提出的数据是如此精确的让人吃惊。时间是公正的,真理不会永远被荒谬蒙蔽,银河·朱里奥的名字和他的星图一起载入史册,为四神天文史添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后世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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