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_倾城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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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上

  骨碌布渊大惊,忙飞身后退,口中嚷道:“老将军息怒,有话好好说啊!”哈哈布里库目眦欲裂,恨声骂道:“狼心狗肺的畜生!买主求荣的狗才!今日爷爷要把你们碎尸万段!”匕首寒光连闪,一刀禁似一刀,招招夺命,倾盆暴雨般向骨碌布渊浑身要害招呼。

  原来梅尔舒迪林前脚刚走,哈哈布里库就已发现,跟在后头看他意欲何为,不料竟发现了骨碌布渊跟大瘟皇的阴谋,立时气得五内俱焚,忍不住破口大骂。话一出口,忽又想到自己势单力薄,硬拼恐怕反遭毒手,于是装作刚刚来到,对三人的阴谋一无所知,想先带走梅尔舒迪林,回头再通知奥兰多,诛杀骨碌布渊等人。

  然而此老毕竟是直性子惯了的,无事时尚且要暴躁三分,更何况又得知了这大逆不道的阴谋?开始还勉强压着怒火,跟骨碌布渊虚以委蛇,然而毕竟不是那惯会两面三刀、逢场作戏的,骨碌布渊这伸手一拦,老人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立时发作开了。

  哈哈布里库大骂抢攻,梅尔舒迪林呆若木鸡,大瘟皇也没搞清情况,不敢贸然上前。骨碌布渊猝不及防,又手无寸铁,竟被哈哈布里库逼得险象环生,踉跄后退,忽然撞到茶几,碰倒了油灯,暖阁内立时暗了下来。光线一暗,哈哈布里库攻势不由缓了一缓,骨碌布渊趁机跳到屏风背后,忽听见背后破风声陡地传来,杀气破体而入,肌发生寒,心知哈哈布里库又追来了,情急之下劈手抓住那茶几抵挡。吭哧一声,匕首刺透桌面。骨碌布渊只觉得掌心一凉,旋即火辣辣刺痛难当,刀锋穿透掌背,血流如注。

  骨碌布渊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运足全身劲道,双脚连环飞踢!只听劈劈啪啪一连串的劲气撞击之声,两人仍胶缠在一处,难解难分。

  原来哈哈布里库也跟他一般想法,因那桌子挡在两人只见,上盘攻击不便,就施展那“天花乱坠”的绝技,八十一脚连环飞踢。

  这“天花乱坠”,乃是干达婆人代代相传的下盘绝技,乃是当世第一等厉害的腿功!

  干达婆人祭祀毗湿奴天神,总要跳舞奉神,其中压轴的,便是这天花乱坠舞了。据说每当族中最善舞蹈的女孩,装扮成大功德天,踩着激烈、欢快的节拍跳起这舞时,天神便会异常振奋,甚至浑然忘我,也在天上狮子座学步,跳起舞来,就有十万八千天女鼓掌喝彩,撒下满天花雨,是为“天花乱坠”。

  到了后来,玄武巧仙人迦林来族中做客,为表示对这位闻名遐尔的老仙人的敬意,干达婆人就破例用“天花乱坠舞”献礼。

  迦林仙人看罢大为赞赏,并从这舞蹈中悟出一套精妙绝伦的腿法,传授给当时的少族长作为答谢——那少族长也就是哈哈布里库了。至于骨碌布渊,乃是迦林仙人座下三弟子,当然也精通这门绝学。

  阴错阳差的,两个人一起施展“天花乱坠”,彼此相克之下,八十一腿记记抵消,只听见劲气碰撞有若闷雷,暖阁内立时遭了劫难,有如狂风过境,桌椅盘盏皆被劲风绞得粉碎。

  立在一旁观战得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也被波及,罡风袭来,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刺痛难当,不得不运功抵抗,忽听见喀嚓一声——门窗抵挡不住劲风爆破,竟被推开,又恰逢云破越来,月光泄进暖阁,斗室内霍然大亮!

  哈哈布里库奋起神威,暴喝一声,猛力推那茶几。骨碌布渊右手重伤,有力难施,被他推的踉跄后退,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心口剧痛,几欲吐血。

  “老狗——纳命来!”哈哈布里库全力以赴,内力贯彻茶几,把那闪亮的匕首一寸寸推向骨碌布渊胸口!

  按理,骨碌布渊功力比哈哈布里库更胜一筹,无奈老头天生神力,自家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受了重伤,一时面红耳赤青筋暴涨,眼睁睁看着刀锋迫近,竟无力挣扎。被刺穿的手掌早已不堪重负,肌断骨折,血管迸裂,血流不止,骨碌布渊痛不欲生,只觉得生命也随着刀锋一寸寸的迫近离体而去了,惊恐交加,又兼失血过多,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突地,面前一亮,一道银光,如匹练般电也似疾地卷将进来,将那木桌斩了个粉碎,再睁眼看时,哈哈布里库豹眼圆睁,已然软软的倒了下去。原来是大瘟皇放出飞剑宝光解围,梅尔舒迪林则趁机制住了哈哈布里库。

  骨碌布渊惊魂未定,梅尔舒迪林不知所措,如何处置骨碌布渊成了叫人头疼的麻烦。骨碌布渊本还幻想说服他参与阴谋,不料又遭来劈头盖脸的臭骂,无奈,只得再次制住梅尔舒迪林,大瘟皇干咳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只好先委屈老将军了——”梅尔舒迪林怒目圆睁:“老驴子!你想杀我爹?”大瘟皇讪讪的道:“少族长多虑了,老夫只是想请令尊先在一处隐秘地方安住两日,等到事情办完在作发落。”梅尔舒迪林无法,只得说道:“说得容易,哪里又有什么隐秘之处?难道叫我老子去坐牢不成?”大瘟皇道:“少族长果然英名神武睿智无双。”梅尔舒迪林大怒,指着他脸骂道:“操你老母!你老子才要坐牢!”大瘟皇被他骂得勃然色变,便要拔剑。却被骨碌布渊拦住,劝道:“有话好说,动刀动剑成何体统!”又劝了梅尔舒迪林几句,好歹回心意转,连夜把哈哈布里库送到天牢软禁。

  那典狱长乃是梅尔舒迪林头号亲信离车,自然对他们言听计从。离车也是个不安分的,听了梅尔舒迪林的计划,倍感兴奋,立刻宣誓效忠,把三人引进自家密室,商议刺杀奥兰多的详细计划。离车提议多邀些得力的帮手以壮声势,骨碌布渊摇头道:“人多了反而坏事。”于是除了四人之外,就只有梅尔舒迪林的副将土谷伦、骨碌布渊的两个弟子弦歌、雅意参与此事。

  众人宣誓守秘、效忠之后,骨碌布渊又道:“杀奥兰多不难,难得是如何善后。”梅尔舒迪林道:“还要善什么后?把古利乌斯一家杀个精光不就结了!”骨碌布渊冷笑道:“少族长的豪气,老夫是很欣赏的,可杀光了奥兰多全家,你难道能名正言顺的接管苍翼城?”梅尔舒迪林哼了一声,不屑的道:“谁不服,老子砍他脑袋杀他全家!”大瘟皇知道跟这油盐不进的愣头青讲不清理,便道:“若是青雀夫人不服,少族长也要杀她不成?”梅尔舒迪林一愣,笑道:“这一个是舍不得。”大瘟皇趁势劝道:“那青雀夫人好歹也是奥兰多的正室,倘若知道少族长杀了她老老公,这笔梁子该怎么算?”

  “那就不能让她知道!”“少族长说的正是,所以,我们才得找个人来背下这杀害领主得黑锅啊。”“哪有傻瓜愿意背黑锅?”梅尔舒迪林迷惑不解。

  大瘟皇与骨碌布渊相视一笑,正要开口,忽见梅尔舒迪林拍案大笑:“哈哈,我明白了!”两人一愣,心道:不是吧?这呆子真有那么聪明?

  却见梅尔舒迪林霍得站起身来,劈手抓住土谷伦肩膀:“土谷伦,你是不是我梅尔舒迪林的好兄弟!”

  土谷伦正色的说:“当然不是。”

  梅尔舒迪林脸色大变,刚要发作,土谷伦又谄笑道:“末将不配当提督的兄弟,末将是提督的奴才。”

  梅尔舒迪林转怒为喜,笑道:“你很诚实,很有勇气,我喜欢。”又问:“既然你是我的奴才,我叫你死,你肯不肯死?”

  土谷伦一愣,忙道:“末将的命是提督的,提督叫我去死,便一定要死。”

  梅尔舒迪林满意的点点头,又说:“很好,你很忠心。既然这样,等我们杀了奥兰多,你就去自首罢。”土谷伦没料到他有此一说,吓得亡魂顿冒,吃吃的答不出话来。梅尔舒迪林怒道:“你不是我的奴才么?怎么又不敢替我死了!难道你刚才说得都是谎话?”

  骨碌布渊笑道:“现放着个顶缸的材料不用,少族长怎么倒来为难自己人呢。”

  “你是说——”

  “还能有谁?”大瘟皇森然道:“当然是叶小贼!”

  玩风送来玫瑰香,一个春深绻缱的黄昏。夜深香蔼散空庭,帘幕东风静。

  倾城如约来到花园暖阁,那是古利乌斯·奥兰多的一处书房,他喜欢在植物环绕的所在读书办公,特别是春天和夏天,只有在花园里才能集中精力工作。

  今夜与奥兰多作最后的议和谈判,明天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虽然谈不上舍不得,感情毕竟有一点。

  倾城一向聪明的很,但是在统军作战这方面却暴露出无可弥补的缺陷:他或许是个好参谋,但决不会成为优秀的将军,他的性格是温敦柔和的,不适合在人世间最生冷最严肃的舞台——战场——上表演,而且,知道部下会死却仍要狠心让他们送命这种手段,他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倾城并不后悔亲身参与北伐战事,不过他却从这个不合适的舞台上学了个乖:我没有领兵打仗的才能,今后还是躲在幕后比较好。如果说政治还允许浪漫主义的存在,那么战争,就完全是冷漠的现实法则了。所以,他必须得到奥兰多的亲口承诺,在春江飞鸿耐心用完之前,结束谈判,和平接收苍翼城。前两次的接触,他已经摸清了奥兰多的脾胃,对于什么样的话足以打动他也胸有成竹,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一边走,倾城也在思索。今晚的约会有点奇怪,通知他前来赴约的人不是奥兰多、青雀,甚至不是秋彤、春晓,而是那个骨碌布渊。

  倾城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偏见,昨天早上那次会面,骨碌布渊试图用琴箫合奏试探他的实力,不过还好,他没成功。

  倾城从踏进苍翼城第一步开始就给自己的真正实力戴上了面具,无论武功还是言辞,他都远远没有露出真正的锋芒,骨碌布渊捉摸不到他的深浅,倾城却在他身上有了些意外的收获,倘若让倾城选择在苍翼城内除掉一个人的话,他将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个希罕的名额用在骨碌布渊身上:这老妖若是在战场上放开手脚施展,北伐部队的牺牲将会增加千万倍。

  没关系,倾城不怕他,反而觉得很幸运,因为他与骨碌布渊的初逢不是在战场而是在谈判桌上。当他了解了骨碌布渊的实力后,对方的威胁就已经降低一半了。

  他再一次后悔没有带小迦来,若是“假面天使”能够来苍翼城出一趟公差,今夜过后,骨碌布渊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穿过一道碧纱厨,倾城走进奥兰多的会客室,隔着珠帘,看见他靠坐在软榻上,屋里静悄悄的,仿佛在垂头沉思。

  倾城深吸了口气,轻轻走过去,在门前站立,定定望着奥兰多。

  细微的震颤自心底某处升起,仿佛点燃的烟花捻子,咝咝的燃烧着,通往蕴藏了不祥预感的所在,当捻子燃尽,接下来的大爆炸就会波及全身罢……

  珠帘在风中恍恍忽忽的摇曳着,倾城鼻尖浮起细密的汗珠,他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忽的撩开门帘,大步走进屋内。

  倾城沿着花径走来,骨碌布渊、大瘟皇、梅尔舒迪林、离车、土谷伦、弦歌、雅意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他们再等倾城,罗网早已布下了。

  骨碌布渊和大瘟皇藏在左、右侧屏风背后,梅尔舒迪林屏住呼吸躲在门后,离车就在软榻背后潜伏,土谷伦在一只落地花瓶背后隐下身形,弦歌匍匐在屋梁承尘上,雅意侧身站在曲尺型书架的背后;七个人都是高手,头三个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都屏住呼吸等待倾城入彀的那一瞬。

  诱饵也早已设下了,奥兰多垂首坐在软榻上,一刻钟前他已经死了:骨碌布渊亲手把匕首插进他的背心,总督大人当时就断了气。

  倾城在门前停住脚步,仿佛在犹豫是否进来。

  屋内的人开始担心:难道他看出什么破绽?他们分别认为自己并没露出马脚,于是彼此投去警告与责备的一瞥。就在这时,倾城突然走进来。这转变来得太突然,他们本以为倾城会犹豫更久。

  可倾城却大步走进屋来,在他们作出反应之前,来到奥兰多面前。

  暗杀者们没有立刻出手,他们在等待猎物的破绽:倾城发现奥兰多已死,势必大吃一惊,这吃惊的一瞬,就是破绽!

  根据大瘟皇提供的资料,骨碌布渊已经对倾城的实力作出了尽可能高的估计,尽管其它参与者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骨碌布渊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他深深懂得谨慎对于一件事的成败起着怎样重要的作用,假如用五分力可以杀死倾城,他宁可使足十分,因为这世上有着数之不尽的意外。

  然而今晚他还是不够谨慎。骨碌布渊意识到自己失算之时,正是奥兰多突然抬头的那一瞬。他还没死!埋伏在屋内的七个人看见奥兰多对倾城说了一句话——准确的说,只是几个字,在他嘴唇刚刚蠕动、试图发出声音的同时,就已经合上了眼睛。这回他真的死了,“五音绝唱神功”护住了心脉,使他在受到致命的伤害后仍顽强的延续着生命,一直支撑到倾城的到来,而就在他死而复生开口说话的刹那,业已灯枯油尽了。

  奥兰多到底说了什么?倾城到底听见没有?骨碌布渊的脑海一时间不由自主的被这两个问题占据,而暗杀倾城的最佳时机就在这毫厘之间一去不回了!

  最先出手的是梅尔舒迪林,不等骨碌布渊发信号,他便一脚踢开门板,双刀如电,交叉斩向倾城双肩。百炼精钢的弯月宝刀配上北极毗卢寺镇寺绝学“七级浮屠”刀法,刀锋及体之前,势不可挡的刀罡已然封住了倾城背后七大要穴!

  倾城目光仍停留在奥兰多的尸首上,面容恬静,古井不波。梅尔舒迪林凌厉的攻势,他不为所动,嘴角一抿,冷笑浮现的刹那,倾城突地拔出木剑,电光石火般刺进软榻。木剑一凝,旋即掣出,一道血箭随之喷溅出来,埋伏在榻背后偷袭的离车打着旋倒退出来,胸口开了个大洞,随着醉汉般蹒跚的步履大股大股喷着血,一头撞在石青画屏上。画屏倒塌,碎裂,离车最后喷了一大口紫黑的淤血,染红了画屏背后大瘟皇惊愕的脸。

  一剑杀死离车,梅尔舒迪林的刀也到了背后,紫霞大盛,犀利的刀罡与阿修罗魔功撞击,气鸣声连珠炮也似的爆起,梅尔舒迪林的刀势被紫霞罡气牵制,不由微微凝滞,千钧一发之际,倾城仍未回头,一道诡异的剑气却劈面斩来。

  梅尔舒迪林大惊,大喝一声,双刀合一,急速劈下,堪堪抵消了那道剑气,不料又是一道神秘剑气追击而来,竟比初时那记更为凌厉,梅尔舒迪林无奈,只得豁出性命,仓促凝神聚气施展师门绝学“铁禅功”,注入佛门护体神功的外衣突地鼓涨起来,硬如钢铁,剑气破体,气流碰撞,崩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罡风席卷而来,梅尔舒迪林衣袂碎裂,前胸背后血管暴裂红艳艳刺眼生痛,脸色狰狞凄厉,恍若厉鬼。

  连续施展影神通·落花剑影,却没能给梅尔舒迪林造成致命伤,倾城不禁暗叫遗憾,一道银链也似的寒光电射而来,不得不飞身闪开,人在半空,忽见一点寒芒倏迎面射来,竟是潜伏在承尘上的弦歌刺出了蓄势已久的一剑!前有弦歌狙击,后有大瘟皇放出飞剑“宝光”追击,倾城身在空中无处躲闪,勉力反手出剑,磕开“宝光”,一口气已然用尽,弦歌的长剑却已近在咫尺!下方观战的骨碌布渊、梅尔舒迪林等人皆屏住呼吸,等待倾城陨落的一幕,这可怕的美少年给他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幸好,现在一切都将结束了。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生死关头,倾城突然送出剑鞘:稷下炎流·收刀术。

  噗——长剑没入剑鞘!

  弦歌失声惊叫,本能的弃剑飞退,倾城借力翻身,轻飘飘的落在楠木书桌上,身形尚未站稳,星星点点的剑光扑面而来,剑气如云剑芒如雨,杀气铺天盖地,攻势连绵不绝,有如怒涛排壑。一时间倾城看不穿骨碌布渊的剑路,只得消极招架,心中暗自叫苦,这套“七巧问心剑”乃是玄武巧仙人迦林得意奥义,当初出春江水月讲述天下奇功绝技之时,曾特别提到这门绝学,说是世间头等难缠的剑技,一旦被它锁住,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出来,因为这“七巧问心剑”主旨不在伤人,而是一个“缠”字,仿佛那附骨之蛆,你躲在哪里,它就追到哪里,有心反击,却又无法捉住它的破绽所在,白白空耗力气。之所以有这种神奇的效果,全是因为催发这“七巧问心剑”的一股“绵劲”。

  近五百年来,玄武洲武学一向以毗卢寺“金刚宗”为至尊,巧仙人迦林创出这“绵劲”内功,就是专用来破那阳刚一脉内功心法与毗卢寺分庭抗礼的,特意走阴柔路子,专修一个“粘”字。

  “绵劲”配上“七巧问心剑”,正是骨碌布渊赖年青时候赖已成名的绝活,近些年来随着声望、地位渐隆,已经极少与人动手,这一套压箱底的本事自是更加不会轻易施展,直到亲眼目睹倾城一剑杀离车,瞬息击败梅尔舒迪林,巧计逃出大瘟皇、弦歌联手封杀,不禁对其武功、智谋惊讶的无以复加,这才动了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倾城的决心,施出这门绝技。果然奏效,逼得倾城毫无还手之力。

  骨碌布渊心中暗喜,攻势也一波紧似一波,只等倾城露出破绽,便可发动致命一击。心念方动,忽见倾城突然收剑,不退反进,手无寸铁的迎了上来!

  大瘟皇、梅尔舒迪林等人一直插不上手,忽见倾城自寻死路,不由大喜过望,哪知骨碌布渊非但不喜,反而脸色大变,歪歪扭扭的刺出一剑,端得是难看至极!倾城也不躲闪,硬受了那一剑,嗤的一声,剑尖在肩头划破淡淡的血痕,倾城趁机稳住身形,炎流·四季轮回剑遽然发动,反把骨碌布渊逼得连连后退。

  刹那间胜负移位,外人不知端详,骨碌布渊却是有苦自己知,“七巧问心剑”号称天下第一缠人的剑术,可却鲜有人知道,这天下第一缠人的剑术唯一的弱点恰恰就是怕一个“缠”字!你躲着它,它缤纷灿烂仿佛威不可挡,可方才倾城硬是要那身子往剑上撞,

  “绵劲”立时正负逆转,反而把骨碌布渊给“粘”住了,七巧问心剑不攻自破,变成了比江湖把势都不如的花招儿!

  骨碌布渊以“七巧问心剑”成名五十余载,败在剑下的高手不知凡几,从没有人发现发现这个秘密,今日却被倾城一眼看穿,惊恐之情可想而知。

  倾城强破“七巧问心剑”,自家也挂了彩,喘息未定,大瘟皇再次祭起宝光飞剑追上来。

  弦歌一脸羞愤,又自靴管中抽出一口短剑,自倾城背后掩杀上来。他天赋异禀,浑身骨骼只有常人一半得重量,骨碌布渊因材施教,特别叫他走轻灵路子,故而轻功最为出色,鬼魅般飘过来,短剑连刺,但见寒星点点,剑气无俦,断取倾城后路。

  一直作壁上观的雅意仍在等待机会,三角眼精光闪烁,死死盯着倾城的举动。他袖内藏着一只针筒,只要轻轻一按崩簧,三百六十枚见血封喉的“大周天化血神针”便会把倾城射成马蜂窝。

  雅意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不打算现在发射神针,他要等待机会——只要靠近倾城周身一丈之内,即便是金刚不坏身,也挡不住大周天化血神针!

  身处众人围攻之中,倾城却比刚才对抗“七巧问心剑”更显轻松,木剑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每一招每一式皆神来之笔,指东打西挥洒自如,反而逼得众人狼狈不堪,直到骨碌布渊再次加入战团,才渐渐扳回上风。一直蓄势以待的梅尔舒迪林亦抽冷子加入围攻,一式二龙分水,刀走弧线,沉腕横绞,直取倾城双肋,疾若奔雷。

  挥剑封开骨碌布渊,倾城倏地脱出圈外,飞蛾扑火般迎着梅尔舒迪林双刀扑来。“来得好!”梅尔舒迪林怒喝一声,又加了两分劲道,刀速陡然加快!

  出乎意料,倾城并没与他硬拼,身形一闪,“神龙九天变”发动,九道似幻似真的身影拖拽着残像出现在梅尔舒迪林面前。梅尔舒迪林一愣,只觉得双刀劈空,又见九个倾城一齐扑来,立时胆寒,慌忙舞出满天刀花护身,忙不迭的飞退。倾城却下了诛杀他的决心,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骨碌布渊、大瘟皇诸人也分不清虚实,不敢擅摄倾城锋芒,只有那土谷伦,乃是干达婆族天生的神眼,隐约分辨出倾城真身所在。

  全四神能够看破“神龙九天变”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当倾城惊诧的发现土谷伦竟然提前出现在自己追击路线上,立刻起了杀心。身形微微凝滞,放开一线空隙,承受了梅尔舒迪林濒死反扑一刀。刀锋割破紫霞罡气,刺进倾城肋下,血光暴现!

  梅尔舒迪林大喜,方要趁胜追击,倾城猛然挥剑下切!

  锵!百炼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木剑斩断,顺势挣脱梅尔舒迪林刀气的控制,倾城踉跄后退,堪堪闪过弦歌的短剑,骨碌布渊、弦歌、大瘟皇却在他背上又添了四处伤痕。

  短短一刹那,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等到土谷伦回过神来,倾城已经改变了后退路线,成功与众人拉开距离,背朝自己飘飞过来!转身——回头——拔剑——横斩——收剑,杀机一闪即逝,气刃一层层一片片席卷而来的,土谷伦被拦腰斩断,上半截直飞上屋梁,下半身喷着血冲出门外。

  拔刀术出刀快收刀却慢,杀土谷伦的同时,倾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宝光飞剑匹练般卷来,在他胸口点燃一蓬血红的火花。

  倾城倒飞出去,直直撞向弦歌。这是交战以来他第一次受到威胁生命的伤害。

  自背后看见他胸口在喷血的弦歌怒吼着重上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倾城背后补上一剑,可这个并没有杀人经验的年轻人却犹豫了:一个洋娃娃般美丽、轻柔的躯体摔倒在他怀里,瓷器般精致凝脂般光洁的脸颊镜子般反映着自己的目光,融化成奇怪的光彩,流溢着,深蓝的眸子深深望着他的眼,使他忘记了这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脑中一片空白,竟本能的伸出手去倾城。然后,他听见一声叹息,倾城倏地翻身跃起,拔出肋下那半截刀锋,反手刺进弦歌的左侧“期门穴”。

  弦歌大叫一声,推开倾城,挥剑便刺,剑锋刚刚送出半寸,身子便以不停使唤,软软的倒下。

  倾城倒下,忽又跃起,制住弦歌。一系不可思议的事件宛若行云流水般流畅的发生了,大瘟皇、骨碌布渊惊呆了,苦候机会的雅意却发现了出手的空挡。飞身欺进,打算在跨进倾城一丈内的同时按动扳机,他几乎成功了——然而倾城却突然回头,出剑,简简单单的一剑平刺,却逼得他不得不撤身后退。

  大瘟皇、骨碌布渊再次逼上前来,笛剑、飞剑齐飞,罡气弥天盖地,在这无可抵御地压力下,天下第一守招“阳光·指南针”也不禁微微一震。

  两抹血沫自倾城双肩冒起,梅尔舒迪林催刀追击,连续劈斩,青黑色的刀罡呼啸而来,在地板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结结实实落在倾城身上,仿佛风中柳絮般轻轻飘飞开去,倾城再也无力维持紫霞罡气,互身气壁瞬时塌陷,弱化成淡淡地血红色。

  雅意立刻发现压力骤减,立时欣喜若狂,他欺身上前,扣动扳机!上次地失败让他恼羞成怒,他发誓这次定要成功射出大周天化血神针!

  倾城感应到危机,忍痛强行运转阿修罗魔功,紫霞倏然大盛,三百六十枚毒针尚未射出针筒便被罡气压了回去,崩簧绷断,针筒碎裂,毒针蓬地爆开,射了雅意一身,双眼也被刺瞎。剧毒即刻发作,雅意抱头惨嚎,在地上翻滚几下,手脚略略抽搐,旋即气绝。等骨碌布渊、大瘟皇、梅尔舒迪林追上来时,倾城已经踉跄冲出门外。

  “他受了重伤!”

  “他想逃!”

  大瘟皇、骨碌布渊、梅尔舒迪林立刻醒悟。

  追!绝不能放走这个煞星。

  骨碌布渊第一时间追上前去,跨出门槛的刹那,忽然,他脸颊上吩咐颊上映了一眩红艳如火的剑光,一片叶子疾如流星,以锐不可挡之势划向他的鼻头,骨碌布渊听见颅骨碎裂的刺耳嘶鸣,刺痛袭来,黑暗,永恒的黑暗笼罩了双眼,感知到此为止……

  倾城没有逃向天井,他们看到的是假相。

  就在飞出门外的刹那,倾城反手勾住门楣,翻身倒立,藏在门头,飞进院子的只是一件外衣。

  骨碌布渊没能看穿他的障眼法,他的脸被倾城一剑由中间劈开成两片,无声无息的倒在门外,血浆飞溅,染红了面孔,眼珠却死死的瞪着前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亡这一事实。这景象吓坏了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他俩对视一眼,沮丧的发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人不敢再追。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谁才是真正的猎物,谁才是真正的猎人。倾城会否调转头来追杀自己?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于是对视了一眼,齐声道:“你怎么不追上去?”

  倾城没回来,他伤得很重,这一点被他遮掩的很好,以致吓退了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可重伤就是重伤,再不自救,血就快流干了。

  庭园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人声嘈杂,急促而混乱脚步声传来。

  倾城迎面跑来,口中还嚷道:“快抓刺客啊!总督大人被刺客杀害啦!”

  家将顿时乱作一团,与倾城相比,大瘟皇才是他们眼中的生面孔,毕竟倾城是尽人皆知的议和使,大瘟皇却没有几人认识,他又一身一脸的血渍,自然更加可疑。见家将吆喝着围上来,大瘟皇、梅尔舒迪林也是做贼心虚,居然不敢反咬倾城,一时脱身不得。倾城暗松了口气,一路遮花掩柳向后院灯稀人静处奔去,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人,身后跟着明火执仗的家丁,赫然是李华、莫里森兄弟。

  “什么人?”李华厉声喝问。

  “狗贼!还不站住!”莫里森怒骂。

  倾城心知难以善了,索性先发制人,冷笑一声,拔剑冲上!

  大乘剑魂·千堆火焰在心中!

  银色的月光下,木剑赫然泛起一泓恍若秋水横波的艳光。

  剑光炸裂,化作千百朵火焰,熊熊的火焰如一道道剑网,撕开了一条血路,倾城身剑合一飞出包围圈,雀起鹘落,几个起落便消逝在夜幕深处。

  李华、莫里森面面相觑,他们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人是鬼,呆呆伫立在狼藉的血肉尸首之间,仿佛失去了魂魄。

  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

  大瘟皇回想着今晚的一切,一切都有如噩梦,叫人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现实却又残酷的楔进眼帘,叫人不得不面对。

  在昨晚那个吹着闷热夜风的黄昏,他成功说服骨碌布渊暗杀奥兰多暗算倾城,一个时辰后,梅尔舒迪林自暮色中走来,先给他们带来惊讶,然后变成欣喜,于是暗杀与暗算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计划几乎完美无缺的进行着,尽管稍后闯来了不速之客哈哈布里库,好在不识抬举的老头没给他们带来太大障碍。

  哈哈布里库被妥善的处理了,在那之后,他们渡过了一个忐忑不安的夜晚,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寻找盟友,制定计划,宣誓共通进退,迎来忧郁深沉的黎明。

  又一个黄昏有惊无险的到来后,乌鸦领的主人奥兰多·古利乌斯倒下了。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以至于参与者都有些飘飘然了,他本人也似乎看到了命运的方向,自己和盟友则是浩浩荡荡不可阻挡的江河,那么成功就是不再遥远的大海,报仇雪恨的时刻近了。

  夕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去,倦鸟三三两两的归巢了,他藏在屏风后,看见一朵白云悠悠的走进院子来,他显然没有发现横亘在十丈之外那个雅致暖阁里的杀机,他不急不许的走来,时而停下来,把玫瑰刺茎从墨梅洒花绉纱夹裤上小心翼翼的摘下来,怪有趣的摆弄几下,怅惘的丢开。

  就算站在敌人的立场,大瘟皇仍不由为那美少年叹息,他这个走过了漫长人生道路的老人,比盟友们更能理解那孩子身上呼之欲出的魔力的本质,那不止是美丽和青春——那种东西并不希罕——真正叫人惊心动魄的,是温柔,热情,冷酷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这是一种类似红黄蓝三原色的神秘气质,簇拥着少年冉冉的走了来,带来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梅尔舒迪林的回忆没有大瘟皇那么绚丽,铭刻在他记忆中的仅仅是血腥残酷的杀戮现实,这现实不禁使他失去了一口宝刀,断了三根肋骨,落下五处几乎致命的伤口,流了不止一升血,更灼伤了他的视网膜:战斗已经结束了,残像仍在他眼前飞舞着,一蓬蓬的血花溅起,一道道的剑光闪过,自己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死人有否思想不得而知,侥幸活下来的他却受着心悸与后怕的煎熬,瞬间的死亡一帧帧的重放,生死交锋杜绝了恐惧繁殖的空间,劫后回顾,才真正为当时的惊险而后怕。

  上弦月吐着清冽的光,一只黑猫悄悄的走来,一只眼睛瞅着现场的活人,一只眼睛盯着满地死人,贪婪而不失文雅的添舐着腥甜的血水。它喵了半生,或许感染了现场诡异可笑的气氛,旋即作罢。活人呆滞的麻木的站在死人们中间,一个个摆出幅若有所思的神态,看起来实在有点的神经质,说起来,比午夜嗅到血腥气跑来吃夜宵的黑猫更不道地。

  冷汗化为夜露,李华与莫里森艰难的从震惊中苏醒过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他们看见父亲端坐在软榻上,匕首自背后刺进心脏,他静静的死了,可能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痛苦,但是为何嘴角却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呢?

  他们看见干达婆族第二高手离车软软的趴在碎裂的石青画屏上,胸口开了个椭圆形的洞,状若鸡蛋,一剑穿心,五脏六腑碎成粥状,合着脓血从创口流出来,致命的剑气仍封闭在体内,到现在也不敢轻易触摸他的尸体。

  他们花了很大的精力,终于收集到将军土谷伦的尸体。被拔刀术拦腰砍成两段的他,上半身挂在房粱上,肠子砺砺瘰瘰的垂下来,若是苏美尔人看到,想必会中意他的内脏,密密麻麻诡异神奇的剑痕,实在是占卜的好素材,随便作出怎样惊世骇俗的预言,也不过分;下半截飞到玫瑰从里,给馨香的白玫瑰花瓣弹上星星点点的绯红点缀。

  弦歌的穴道被解开,默不作声的站在角落里,脸颊上仍残留着不知是愤怒抑或羞窘的红晕,因为那十分之一秒的犹豫,暗杀者们失去了成功的最后机会,作为回报,倾城独独放过了他。

  李华、莫里森又在大厅正中央发现了一团扭曲、抽搐地肉体,仅只婴儿般大小,通体乌黑,发出令人作呕地腥甜,那是雅意地尸体,大周天化血神针果然剧毒绝伦,他的尸体猫都不去碰。

  最后他们又在门前找到了骨碌布渊,这位乌鸦领第一奇人,贵为国师的玄武巧仙人门徒被一剑劈开面门,血红的剑痕恍若一条精心雕绘的叶脉。

  兄弟俩处理了尸体,打扫了现场,回头看见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迎面走来,这两个活人,表情也不比死人强多少。

  当他们走进这屋子的时候,奥兰多在等倾城,骨碌布渊与弦歌、雅意、离车、土谷伦也都生龙活虎,对乌鸦领的改天换日充满信心,现在,他们都死了,冷月隐在云层里,倾城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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