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悲歌_倾城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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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悲歌

  埃尔将军回京,史克尔败逃,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一天内发生并完结,轰轰烈烈的帝都兵变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旋涡中。黄昏时分,气急败坏的春江金鹏姗姗来迟,虽然结果并非十全十美,但毕竟除掉了柯宇明这个心腹大患,对他而言,就等同于一手掌握了孔雀江山。护送摄政王和两位殿下回宫后,扮作“假面天使”的倾城恢复了本来面目,本来想回翰林别院的寓所,登上马车却突然想起了萧红泪的嘱托——他还没有找回刘圣阳呢!

  乱军全军覆没,残余部队有随史克尔离京逃亡,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他是否活着。这么一想,倾城越发焦急,路上人多不便飞行,只好赶去近卫营,打听到乱军残党向西方逃去后,借了匹马匆匆追去。

  正如倾城所料,春江飞鸿本想借口参与叛乱查封学宫,万万没想到倾城早有准备,不但挟陛下以自重,还特别清理出稷下广场,主动请埃尔独立军团进驻,作为临时营地,迫使他放弃了原计划。春江飞鸿越想越郁闷,左思右想,一条毒计浮上心头。当下叫来心腹爱将孔雀第一军05军团长兼近卫统领武思勉,吩咐他率领近卫军火速前往翰林别院,搜查“暴乱分子”。翰林别院自变乱一起后就和学宫统一了立场,始终保持中立,春江飞鸿心里也明白的很,乱党不过是个借口,倘若那班翰林卿胆敢抵抗,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抓人,反之也可随便造个借口逮捕几个学宫派骨干分子——反正柯宇明已死,帝都没人胆敢忤逆他飞鸿郡王。近卫少将武思勉出身白虎,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只不过此人深藏不露城府极深,实际武功绝不在史克尔之下。帝都兵变时他恰好随春江飞鸿出行,近卫军交给个饭桶副手指挥,倘若当日武思勉留在京城,史克尔休想轻易占领皇宫。

  武思勉得令退下后春江飞鸿又传来了04军团长凶·格兰特少将,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他好一阵后,才阴阳怪气的说道:“枢机卿大人英年早逝,身为他亲传弟子,少将一定很伤心吧。”

  看出他心怀鬼胎,格兰特暗暗叫苦,略一犹豫后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末将自然悲不自胜,然军人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倒也不敢因私事过于伤心。”

  “哦……这么说来,本帅是在干涉你的私事?”脸色一寒,春江飞鸿厉声喝问道:“乱党头子史克尔、刘圣阳与你系出同门,照你的说法,这次的叛乱,也该是你格兰特的私事啰?”

  “属下不敢!”格兰特知道他故意找茬,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出言顶撞。“我……”

  “好了!”春江飞鸿傲慢的阻止了他的解释,“既然不是私事,本帅这就命你捉难史克尔刘圣阳二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闪失,军法处治!”说罢拂袖而去。

  史克尔逃亡后,格兰特就成了学宫派在第一军的代表人物,如今宇明公仙逝,学宫派失势,春江飞鸿这就迫不及待的拿他开刀了。望着春江飞鸿不屑一顾的神气,格兰特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追上去一剑宰了他!恨归恨,可反复思量后还是强忍下着一肚子火,回营点一千精兵出了城。半路上恰好遇见久违的倾城,于是结伴而行,各怀着满腹心事一路峡西行。沿路不时搜出革命军的逃兵,严加考问后得知,史克尔目前只还剩不到百人的亲卫队,不知他如何打算的,竟然逃往凤凰城方向!此外还有一个让倾城舒了口气的好消息——刘圣阳还活着,就在史克尔的卫队中。

  渐变浓稠的夜幕覆盖了残雪黄沙,深冬,黄昏寒风中,一小队疲惫不堪的骑兵有气无力的蠕动在出京的官道上,带血的铠甲连缀成行,映着月色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遍体鳞伤的巨蛇。

  明知道徒劳无功,刘圣阳还是下意识的裹紧领口,摘下坚冷的骑士手套,哈了口气,用力搓擦双手。体内所剩无几的热量化成蒸汽沿着喉管流出口腔,没能温暖毫无知觉的双手,还带回了冻僵五脏的寒意。向前望去,漫漫长路探进在夜色深处,回头眺望,帝都烽火台的狼烟笔直射向苍穹,时刻提醒京畿附近的领主协助围剿。逃兵、死伤,队伍越走越少,前途黯淡无光,一切都预示着无可挽回的绝望。叹了口气,刘圣阳拨马追上史克尔,“大师兄……追兵已近,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去哪儿?”史克尔苦涩的一笑,“哪里都无所谓了……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身为帝国名将,史克尔从兵变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而今的下场。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无返顾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同样是活着,同样是一生,他宁愿只当一天我行我素的狮子,也不愿做一辈子窝囊的羔羊。

  “事以至此,了无遗憾,接下来……从容就死倒也畅快……”了无遗憾谈何容易?喟然长叹,眼前再次浮现出无瑕的倩影,牵肠挂肚的辛酸涌上心头,决死的勇气却悄然引退。“临死之前,怎也要再看她一眼……”

  拉住缰绳,史克尔挥手示意队伍暂停前进。拨转马头,目光自一张张年轻、单纯的面孔扫过,负罪感如同惊蛰的蛇虫,猛然觉醒,无情的咬噬着他滴血的心。“对不起……”面对这些把命托付给自己的兄弟,他哽咽的说出话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把你们带上了这条不归路……”泪水无声无息滑落,顺着冰冷的头盔冻结成一条条悲怆的轨迹。穷途末路下的史克尔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我都在问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可是……当我千辛万苦找到答案后,却忘了问问自己……问问自己到底能干什么!?我不后悔自寻死路,可是……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们也作出同样的选择!走吧!都走吧!去!去找你们自己的路……”

  “将军……万万不可灰心啊……”

  “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既然自愿参加,就绝不后悔!”

  百多骑兵有慷慨激昂者,有潸然泪下者,更多的,则在黯然神伤之余品味着史克尔那席话……良久,寒风吹散了乌云,新月再次露出冷笑,战士们终于默默离去,孤寂苍茫的官道上只剩下两条人影。

  “圣阳,你也走。”

  “师兄……”

  “回去!别忘了……这些年来,萧师妹都在苦苦等着谁?你就那么狠心让她失望?”替他拉转辔头,史克尔挥手一鞭狠狠抽下,战马痛的惊啸一声,驮着刘圣阳落荒而去。等他背影消失,史克尔长叹一声,拨转马头,一人一马迎着冷冽的月光,蹒跚的踏上通望凤凰城的古道。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你……蠢材!还回来干什么!?”看清是刘圣阳后,史克尔又是感激又是气愤。

  刘圣阳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心绪,沉吟片刻后他抬头道:“大师兄……有件事要请您成全。”

  “自家兄弟,但说无妨。”迷惑的望着他的眼睛,史克尔猜不出这位大智若愚的师弟到底有何打算。

  “师兄也知道,我等乃带罪之身,此番再回帝都恐怕也难逃一死。”羞愧的低下头,刘圣阳小声接道:“师兄……我不想让红泪守活寡……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

  “……我知道了……”怆然一笑,史克尔毅然拔出匕首。“都是师兄对不住你!……这颗将功补过的人头,你就带回去吧!”说罢反手抹向咽喉。

  “住手!”刘圣阳及时丢出马鞭,撞飞了那匕首。“师兄误会了!小弟岂是卖友求荣之辈……”

  “何必罗嗦!?”史克尔厉声反问:“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当然!”刘圣阳沉声道:“圣阳斗胆,请师兄脱下盔甲交给小弟,只要在找一具与师兄身材类似的尸体毁去容貌后穿上盔甲,之后一并交给陛下,谎称师兄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我明白了!”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史克尔摇头道:“春江飞鸿狡猾赛狐狸,你这手骗不了他。”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师兄……求求你,就信小弟一次吧!”刘圣阳苦苦相劝。史克尔无计可施,只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脱下铠甲交给他。临别前本想说些安慰话,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虽非同胞,情胜手足,而今生离死别,往日种种尽上心头。“师弟……好自为之……”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怕他发现自己失态,史克尔强颜一笑,随即转身策马狂奔,转瞬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相对于史克尔的悲不自胜,无论索要盔甲还是手足别离,刘圣阳自始自终都保持着沉着冷静,默默目送着史克尔渐渐远去。

  夜深了,黧黑的远山恍若面目狰狞的巨人、怪兽,刘圣阳转身遥望王城,身后的帝都平原仿佛也沉入死一般岑寂的静穆中,只有官道沿线仍燃着蜿蜒而来的火蛇,一长一短,首尾相接。追兵终于来了,照这个速度,人倦马疲的史克尔不可能逃出追捕。从容下马,刘圣阳脱下青铜战甲,任由冬夜寒气破体而入。换上史克尔的白银铠甲,刘圣阳取下一直贴身佩戴的红泪项链,鲜红亮丽的水晶在月光下荡漾着温柔的光晕,恰似萧红泪含羞的笑颜……刘圣阳痴痴望着那亦真亦幻的一切,喉结剧烈的蠕动着,似乎想呼唤那魂牵梦萦的名字,可最终却变成了悲戚的哽咽,泪水潸然而下。马蹄声近了,火把点燃了夜空,一丝不苟的包好项链,贴身放好,刘圣阳飞身上马,猛地扣下骑士盔面罩,毅然决然的迎上前去!那一刻,他心中充满悲壮的勇气,无怨无悔的踏上了人生最后的战场……

  最先发现史克尔的是倾城。白银铠甲下,革命军最后的战士高傲的伫立在凄风冷月下原野中,夷然无惧的面对千人大军。勒住缰绳,倾城迅速了格兰特交换了眼色,少将大人显然也没想到史克尔竟然自寻死路。进退两难之时,身后春江飞鸿的亲兵队也火上浇油似的加速追上来。

  春江飞鸿当然不会相信格兰特,为了防止他会和史克尔一同叛逃,特别亲率了两千骑兵跟在身后。此时见格兰特的部队突然停下来,忙快马加鞭的赶上来。时间紧迫,格兰特心急如焚,有心放史克尔一马,对方却不知死活的主动冲上来,剑寒光连闪,数颗人头飞上半空。骑兵队立刻骚动起来,不等格兰特下令便将史克尔团团围住,任凭他如何勇猛也难逃出生天。

  “糊涂!”格兰特又气又急,正想冲上去解围,却被倾城一把拉住。“先别冲动……”若有所思的望着身陷重围的史克尔,倾城沉声道:“你看,他的剑法不对头……大师兄什么时候改用流星剑了?”果然,那人运剑如飞,点点银芒投入夜色,无数朵血花随即绽放,每每对手还没意识到中剑,就被死神钩去了性命,无论身法、速度还是出剑频率,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流星剑技。

  “神行·流星剑……怎么可能?”格兰特也糊涂了。即便史克尔会用流星剑,也没道理在这生死攸关之时放弃更拿手的月光·断。“难道是……”格兰特眼前浮现了刘圣阳身影。“不管是谁……快去问个清楚。”倾城焦急的回头张望,马蹄声越来越近,春江飞鸿的亲卫队马上就要到来。“我去拖延时间。”说罢拨马离去。

  静默的注视着战场中的史克尔,格兰特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统统闪开!”陡的一声断喝,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那遍身浴血的银甲战士身前,站定,凌厉的目光穿过狭小的面罩缝隙,试图看破的盔甲下的真面目。

  左手平举骑士剑,史克尔冲他微微颔首,随即大步冲上,碧水长天·流星剑雨撒向情同手足的大凶剑客。左手流星剑,稷下仅有刘圣阳一人!没有任何怀疑了,刘圣阳所作的一切如同一组镜头片断自他脑海中闪过,清晰的如同亲眼所见。“如果换作我……也会这么做吧……会吗?”迷茫与惊粟自心底泛起,真实的答案冲开自尊与虚伪的堤岸。“我不愿意!我不要为任何人牺牲!”

  焦躁、愤恨、羞愧的潮水凶猛的冲刷着脑海,死亡迎面而来,本能的,他挥剑反击——阳光·天下大吉!新·雅兰斯海滩败给龙之介后苦心孤诣创出的大乘剑技带来吉祥阳光,剑之精灵呼唤正大光明,红艳艳的浩然剑气吞没了寒气森森的漫天星斗。

  “我……绝不想为你而死啊!”狂乱的格兰特,他要逃避自己的懦弱与自私,只有走如疯狂的梦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他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带入为刘圣阳,与之不同的是,他绝对不想死!那银铠下的就是史克尔,就是利用道义和情谊剥夺自己生存权利的刽子手。

  “下地狱吧!”交错而过的一刻,格兰特左手撞向碧水剑,贝迦族高科技锻造的合金手不但灵活自如,更是无坚不摧的致命武器。刘圣阳没有射出长天短剑,他当然不能杀死自己的好师弟。于是,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光剑“小吉”穿透铠甲,刺进自己的胸膛……

  推来刘圣阳,格兰特踉踉跄跄的退开,等他意识到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兄后,脚下一软,无力的坐倒在冰冷的荒野中。“好样的……”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面罩,刘圣阳苍白的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阿凶,不用我教了……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也拜托了……”

  “师兄……师兄!”用力摇晃着刘圣阳渐渐冷去的身体,格兰特小孩子般哭喊着,“求求你……师兄,原谅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三兄弟中他最小,儿时最调皮的也是他,每次闯了祸都是这样哀求脾气最好的二师兄帮忙说好话,甚至替他受罚。然而,这一次刘圣阳却再也帮不了他……

  “将军……王爷传您过去答话呢。”亲兵上前提醒。擦干泪水,格兰特匆匆整理衣装翻身上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跳下马来,阴沉着脸凝视着刘圣阳的尸体。挥手招来几名手持火把的近卫军战士,他指着尸体大声问道:“贼枭断·史克尔已经付诛!你们……都看到了!?”

  “……”沉默。

  “好……好……你们都不说话!?”格兰特怒极反笑,狰狞的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亲兵。“你说——是不是我亲手了史克尔?”

  “这个……”亲兵方现出犹豫之色,格兰特的光剑就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喉咙。

  “将军神勇!”

  “大帅搏杀贼枭,功比天高!”

  “史克尔罪该万死,将军为民除害!”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歌功颂德声此起彼伏,间中夹杂了格兰特声若厉鬼的狂笑。

  等到倾城与春江飞鸿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堆冲天大火。“贼枭断·史克尔身负重伤,自知难逃一死,投火自焚!”格兰特与一千近卫军众口一词,春江飞鸿只好打消狐疑之心。

  虽然除了史克尔这块心病,却不得不放过格兰特,春江飞鸿不免悻悻。“少将大义灭亲,本王佩服之至……只是……不知学宫派的大人们作何感想。”冲着格兰特阴森森的干笑两声,春江飞鸿拂袖而去。

  大元帅近卫军与04军团先后撤离,倾城却仍在冷眼旁观那堆越燃越炽的火焰,格兰特欲言又止,终于也怀着满腹心事离去。缓缓走到火堆前,海蓝的眸子默默注视着那抹跳动的红云,生命之蓝将火焰中永生的壮美灵魂送往天空,送往圣洁的星之神殿。

  突然,燃烧的手臂伸出火焰,探到倾城面前,摊开紧握的手掌,那猩红的水晶石,仿佛天使的眼泪……

  倾城走远后格兰特悄悄回到荒野中。火堆燃尽,小小的坟茔孤零零。曲膝跪下,格兰特试图释放早已不堪重负悲情,可泪水却不肯迁就,呕吐却不速而至。趴在刘圣阳的坟前,他吐的肝胆欲裂,吐的撕心裂腹,可自始至终,泪也没挤出半滴。

  当倾城把红泪项链、碧水长天剑交给萧红泪时,大学官正在忙着统计、记录动乱中死伤的学子。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刘圣阳的遗物,她旋即回到工作中,仿佛那只是些不相干的杂物。直到一切都忙完后才抬起头,微笑着对倾城说:“请先出去一下可好?想一个人呆会儿。”

  晶莹的露挂在叶梢,辗转传递着七色晨曦,宫道两侧积雪消融,调皮的嫩草探出绒绒淡绿,细声细气的唤醒新一年。“已经是春天了……”走下希望塔的倾城想。

  帝国早春旭日中,一切都如此美好,一切都欣欣向荣。

  除去希望塔上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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